臨王妃見蘇綰表情頓時失笑:“你看我老糊涂了,綰兒怎舍得離開蘇園。不過隨我去京城小住幾日應(yīng)當(dāng)不勉強(qiáng)吧?”
“呃……”蘇綰心中沉地發(fā)慌,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回王妃,自是求之不得。”蘇洛陵道,“碰巧年后商號有筆買賣進(jìn)京,屆時我便帶綰綰一道前來叨擾?!?p> 臨王妃捂嘴笑地歡快:“不急不急,但憑綰兒心意!”說著對眾人擺手示意向前,邊對蘇洛陵道,“洛陵我兒,干娘可真喜愛蘇綰這丫頭,這幾日便借與我這個老太婆做做伴吧?”又朝寒翠微努努嘴,“與翠微一道,可讓我享享這天倫之樂?!?p> 蘇洛陵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妃烏絲黛眉粉面無暇,哪有半點(diǎn)衰跡。”
他顯是避重就輕,也不知是答應(yīng)與否。
不過這話臨王妃倒是受用,樂滋滋笑著也不再追著討人了。
蘇綰頓覺失落。體內(nèi)兩種相互拮抗的荷爾蒙短時間之間驟然滋生互相抵制,不禁覺得心房里空空蕩蕩的。不知是因?yàn)橐琅f逃脫不了蘇園還是因?yàn)閯e的什么,連四肢都有些漸漸發(fā)冷。
一口微乎其微的嘆息聲入耳,蘇綰乍覺,原來身邊的蘇洛陵呼吸一直是緊著的。此時他仍峰眉緊鎖,目光有些虛無縹緲地發(fā)愣。心中不覺抖了抖,有點(diǎn)泛苦的滋味。
他竟這么鉗制著她的人身自由嗎?
蘇綰頭痛欲裂,本想照著蘇洛陵的意思太太平平迎駕就罷了,自己也不是什么愛出風(fēng)頭的人。可如今被蘇墨與蘇湄渲染了一回,將自己推上了這個富麗的舞臺。
大雪飛揚(yáng),幾片飄進(jìn)傘下,落到那段白色狐毛上瞬間融化成一滴細(xì)小水珠。蘇綰閉上眼,覺得周遭雪景炫白地刺目起來。
她想逃,可為何在臨王妃出言帶她去京城之時會這般躊躇矛盾?
為何,蘇洛陵也是這么暗自苦惱?
一直以來都覺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但很可笑地想一想,自己與二十一世紀(jì)何曾契合了?她只覺得滿滿的壓抑將她逼得走投無路,想一個人呆在一處靜享孤獨(dú),卻偏偏又怕極了一個人的孤獨(dú)!
就像此刻,她看得到這滿園的人堆笑的臉龐,卻摸不清這些歡笑的背后究竟幾顆是真心的。就連自己一貫秉持冷漠,也不得不強(qiáng)顏歡笑。
卻奇怪的是,這么凌亂的思維之中,對于蘇洛陵發(fā)緊的呼吸聲仍清晰可辨。
那呼吸太輕又太沉,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他眸底的那個世界,究竟通向哪里呢?
穿雪繞梁,終到了暖閣,多數(shù)婢子便挪了僻靜退下,只留了蘇墨蘇湄。
暖閣正堂大門有厚重的皮裘做簾,擋住外頭嘶嘯怒雪,不僅隔離了瘆人的冰凍又將聲音都全全隔離了,說些私房話也無什么墻耳之慮。
大堂中央一個巨型火盆隆隆燃著猩紅的木炭,三面櫻木高椅自椅背籠到椅腳套著斑紋虎皮套,被炭火烘地似炎暑般火熱。堂中東閣豎著一堵天然云石屏風(fēng),自然的紋理勾勒出一幅深山日出,獵夫斜馬擎弓攀射,林中一頭怪異的獨(dú)角靈獸齜牙的場景,頗有些趣味。
西閣花窗春意融融,擺著數(shù)種香花,竟凍而不凋,開得極其盎然。兩旁物架陳設(shè)兩尊龐大的玉山子,通體金黃而發(fā)透隱隱柔光。
整個屋子雅致精巧又不失闊氣,顯得主人打點(diǎn)極具品味。
“好香……”臨王妃極愛花,便率先去到西閣賞花。
蘇綰與寒翠微匆匆尾隨過去。
“不是花香。”蘇洛陵道,“那是兩尊玉山子的香味。”
臨王稱奇:“莫非是聞香玉?”
蘇泊生點(diǎn)頭:“前一陣石林采伐挖出一塊原石,我便將它們……咳咳……將它們一分為二,雕琢成山子擺在這里了?!?p> “古人云屋中生芝為祥瑞,蘇園的石林挖出這么個價值連城的東西,本王看也是祥瑞之兆?!迸R王道,捧就蘇墨剛沏的茶啜飲一口,似乎想起什么似地合蓋道,“我兒最近身子如何?”
“哎……咳咳……殆活不死。”蘇泊生嘆道。
雖陪著臨王妃看花,蘇綰的心卻生玲瓏,察覺蘇泊生似乎話里藏假。他那日的身手是她親眼所見,這會兒要死不活的病癆樣不禁令人有些真假難辨。
她回頭望向正與臨王閑聊的蘇泊生,心頭一悸又不知不覺將他看成是華啟光了。
若非他此刻蓄發(fā)尨服,蘇綰絕對會疑心華啟光是不是與她一道來到這個永興王朝了。想到華啟光,蘇綰喉頭發(fā)酸,嘆息了一聲。
寒翠微心細(xì)察覺:“妹妹有什么心事?”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夫君,也不由地顰眉而嘆,“難得妹妹如此上心,泊生的病我也是心急憂焚。奈何郎中都瞧不出何端倪,只說是怪病便無后話了?!?p> 蘇綰曉然陪著沉默了一會兒,但見臨王妃已擺弄完了香花,說話著往回走至正堂:“仔細(xì)教御醫(yī)瞧瞧,今年王爺將樓御醫(yī)帶了過來,還是得太后懿旨的。”
“太后?”蘇園兄弟二人皆震驚出口。
忙面面相覷了一下,蘇綰只覺得蘇洛陵臉色轉(zhuǎn)黑不大好看,而蘇泊生本就臉盤兒灰白,此時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蘇泊生僵笑著道:“咳咳……小小病恙奈何驚動太后,實(shí)在有愧?!?p> 臨王眸中一抹犀利的光芒轉(zhuǎn)瞬而過,蘇綰“咦”了一聲,不知不覺向蘇洛陵靠攏。
“這就讓御醫(yī)瞧瞧吧,省得我等擔(dān)心?!迸R王放下茶盞便招來蘇湄,“你去,將與本王一道過來的樓御醫(yī)請過來?!?p> 蘇湄領(lǐng)命。
見蘇綰忽然貼近自己,蘇洛陵皺縮眉頭,冰冷的眼神盯視著她,似乎叱問為何如此失態(tài)。
蘇綰胸口一悶,又見臨王依舊和藹而笑,一派長者慈祥便覺得是自己多疑了,興許是因蘇泊生與華啟光的相像,而一時眼花了。
正覺詞窮莫辯,蘇湄掀簾空擋,蘇棋捧著一堆錦衣華服低頭進(jìn)來,一路到臨王與王妃跟前福身道:“奴婢叩見臨王、王妃。”又轉(zhuǎn)首向屋子里一干人等一一行禮之后,便站定到蘇綰身邊,“綰姑娘吩咐之事奴婢已然備妥。”
蘇綰一口氣松下來,綻了個笑:“勞煩棋姐姐了。”說著將蘇棋手上衣裳勻了一半過來,走至臨王面前道,“王爺王妃披雪而來,身上定潮濕陰冷,若在這熱乎的暖閣里一烘恐將寒濕邪氣逼入體內(nèi)。蘇綰這里備了幾套干衣,倘若王爺王妃不嫌棄,便暫且換上,待下人們將衣裳徹底烘干了再換回可好?”
寒翠微身子一怔,凌步上前和顏悅色道:“還是妹妹想的周全?!?p> 蘇綰但求躲開蘇洛陵質(zhì)問,本是將這事推諉給寒翠微的,自己也不想沾這周全的光:“姐姐忘性可真大,此事不是姐姐交托蘇綰的嗎?怎么倒夸起妹妹來了?”
寒翠微短短錯愕,但隨即也干笑起來:“是是是是,你看姐姐的腦子?!?p> “姐姐整日為蘇園上下操心,自是不記得了?!碧K綰道。
臨王妃眉眼笑彎:“不妨不妨,無論誰想的都好?!?p> 寒翠微點(diǎn)頭稱是:“蘇棋蘇墨,還不快給王爺王妃更衣?”
“是!”兩人齊聲道,接了衣裳便領(lǐng)著臨王王妃上樓去了。
木質(zhì)樓梯“嘎嘎”聲響畢,蘇綰才覺寒翠微臉色有些難看,當(dāng)知自己是有點(diǎn)越俎代庖之嫌了,忙道:“是妹妹不對,未事先稟告姐姐。”此話倒說得極其卑微,蘇綰只覺當(dāng)家主母不好做,能讓便讓了,自己可不想趟這深水,能離多遠(yuǎn)便離多遠(yuǎn)。
寒翠微臉上陣紅陣白:“妹妹哪里的話,姐姐……姐姐只是……”
“蘇綰明白。”蘇綰淡道,“我讓蘇棋備了諸多衣裳替換,想必外頭隨駕的人等也須此番。伴隨王架之人當(dāng)也不能怠慢,蘇綰就先下去了!”說著就要離開。
寒翠微抖了抖唇,也未接話。
蘇綰見她想必已經(jīng)心存芥蒂了,直嘆蘇洛陵是自己的克星,便回轉(zhuǎn)身撩簾而出,耳畔隱隱傳來寒翠微的輕聲碎念:“蘇棋何時成了她的奴婢了?!”
她心下頓時一絞,怕自己將蘇棋也拖下水,便再不敢停頓地離開。
走了一陣,忽覺有人輕步跟著,便倏然回首。只見蘇洛陵默默站定在自己丈遠(yuǎn)之處,一雙靜默的眸子里似乎平添了幾分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