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定謀
可以說,徐再生還是把一切看得太簡單了。當他在孫府門外左等右候良久不見迎客時,他瞬時明白。憑著自己現(xiàn)在籍籍無名之聲望,恐怕說什么孫府中人也不會相信。與其如此自觸霉頭,還不如等待更好的時機再出面。
徐再生非常清楚地明白,孫元化還沒有那么快就被處決。史書上清楚地記載著,周延儒為了救他,竭盡全力,甚至把孫元化的老師,徐光啟引入內(nèi)閣,以作為臂助。所以,目前孫府中人絕對不會料到,孫元化日后會被棄市的命運。
傍晚,三娃子回來匯報,孫府果然派人去了鎮(zhèn)撫司。徐再生笑了,這說明自己故意留下的話,已經(jīng)給孫府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然,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救出的孫元化,是個殘廢。那個錦衣衛(wèi)的詔獄,可是鼎鼎大名,酷刑繁多?。?p> 每日只是待在客棧中,翻讀邸報,閑曬太陽。張伯留在炕壁中的十多兩銀子也漸余無幾,不過徐再生卻毫不著急。雖然不知道孫元化具體棄市的時間,但他清楚,只要時刻關(guān)注著邸報上的消息就好。而他需要等待的時間,絕不會太久。
這日,徐再生照舊躺在一張舊藤木椅上,手上拿著本書,神思卻涌動翻滾,不能平靜。最新的邸報上,有言官彈劾周延儒結(jié)黨受賄,招權(quán)罔利。包庇姻親,縱容孫元化,并收受巨盜神一魁賄賂,滿朝嘩然。
徐再生知道,這本彈劾,就是孫元化的死亡通知書。不論崇禎皇帝性格如何,但有一點是公認的。那就是他極端猜忌,非常痛恨臣下結(jié)黨營私??梢哉f,這封彈劾,擊到了崇禎不可容忍的底線,讓周延儒之前一切的努力,全都付水東流。
“大哥,天快黑了!”大牛在徐再生一旁粗啞著聲音道。
“哦?”徐再生回過神來,抬頭一看,暮色果然黯淡下來,不知不覺間,一天又過去了。
“大哥,你今天看書,為何不翻頁?”
“嗯?”徐再生低頭一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整整一個下午,他手中的這本書,還是開在第一頁上。
“大哥不是在看書!”徐再生半認真半玩笑地道。
“那大哥在做什么?”大牛越發(fā)不懂了。
“大哥在……”徐再生淺淺一嘆,意味深長地道,“大哥在釣魚!”
“哦……釣……釣魚?”待大牛反應過來想問,徐再生已經(jīng)大笑著回到屋中。直讓留在原地的大牛吶吶自語道,“難道大哥嘴饞了?想要吃魚?嗯,明天和大哥說下,讓我和三娃子出去抓幾條魚回來,給大哥解解饞!”
當晚深夜,孫府內(nèi)燈火通明??蛷d中,聚滿了白發(fā)素顏,紫衣儒冠。所有人都沉默不言,氣氛顯得極為沉重!
突然,一陣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快速傳來,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孫夫人更是緊張地扶著桌沿緩緩站起,渾身顫巍巍,連呼吸也憑住不驚。
“三弟,怎么樣?宮中的消息如何?”性急的孫和斗一把抓住來人,急迫地問道。
來人卻是孫元化的小兒子孫和京,只見他粗喘著重氣,目光充滿悲痛地看向上座的娘親和一旁的白發(fā)老者,輕輕地搖了搖頭,哽道,“棄……棄市!”
啪!白發(fā)老者強自鎮(zhèn)定地端起一杯茶,還未送入口中,就被這二個字驚得摔落在地。
久久的沉默后,孫和鼎暴起,大喝道,“為什么?怎么會?周……周大學士不是保證,父親大人最多會被流放而已。怎么可能,三弟,你是不是聽錯了!你一定是聽錯了!是嗎?”
孫和京終于流下淚來,幾步奔過去,跪倒在母親的身前,大哭道,“娘,是真的,宮中的詔書已經(jīng)擬定了,明日即會遞發(fā)內(nèi)閣。娘,周學士他如今被彈劾,自身難保,已無力再保父親大人了。娘,父親完了,我們孫府完了!”
客廳中頓時響起一片哀泣聲,雙目通紅的孫和鼎突然重重地跪在白發(fā)老者身前,哀啞著聲音道,“徐閣老,看在家父師學閣老的情分上,求閣老救我父親!”
“求徐閣老救我父親!”“求徐大人救我家大人!”“……”
客廳中頓時黑壓壓跪地一片。拜求的白發(fā)老者,正是中國近代科學的先驅(qū),孫元化的恩師,周延儒引以為助的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徐光啟。是歲,他年庚七十有一。
只見徐光啟緩緩閉起眼睛,一滴濁淚悄然滴落。“凡勞苦擔重擔的人,他們都將回到主的身邊,他們都將得到安息。我們都是塵土,也終將歸于塵土,愿上帝保佑,阿門!”
看似柔弱的孫夫人此刻卻沒有和幾個兒子哭成一團,而是坐在椅子上,皺眉沉思。在眾人哭音稍緩時,只聞她突然道,“和鼎,你們是否還曾記得數(shù)月前,曾有一青年上門求見,言老爺必會……。”
“娘親,我記得,我記得,那人還說,天下可救父親者,唯他一人而已!”孫和京瞬間從地上蹦起,滿臉充滿希望地激動道。
就連無比哀痛的徐光啟也睜開眼睛,看向?qū)O夫人訝道,“哦?難道數(shù)月前?就有人預料到初陽今日之事嗎?”(孫元化,字初陽。)
“嗯!”孫夫人點了點頭,一臉嚴肅地悔道,“可當初我們誤其為九流之輩,而怠慢非常,致使其憤而離去。和鼎,你與和斗和京三人,立即領(lǐng)一眾院丁,四處尋訪京都各大客棧,無論如何,花費多大代價,定要把此隱士請到府上!”
“孩兒遵命!”
且說次日凌晨,張三娃照舊來到孫府對門旁等候。徐再生交給他的任務就是等在這里,當發(fā)現(xiàn)孫府的人四處尋人救助時,三娃就需上前自報家門!
張三娃雖迷惑納悶,但還是每日盯守,從不疏忽懈怠。這日剛到孫府門前,就見孫府外圍聚了眾多的百姓,議論紛紛。孫府側(cè)門大開,有人不時進進出出,似在傳遞什么消息一般。
三娃上前一聽,嗨,果然被先生料中,孫府正在尋一年輕隱士,以救他們家老爺。雖不敢確定隱士是什么玩意,但張三娃清楚,徐先生曾經(jīng)來過此處就是為了救人的。當下推開人群,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中,向?qū)O府大踏步走去。
“什么人?不得亂闖!”一院丁立即阻止張三娃喝道。
“我家先生就是你們要找的人,我在此等候多時了。嗯,我還有東西要交給孫府主人!”張三娃大大咧咧地道,年齡雖小,卻絲毫不怵對方的氣勢。
只見那院丁愕了半晌,突然連奔帶跌地跑回院內(nèi)。剛剛尋完一眾客棧無果的孫和鼎,正在向母親稟報詳情。只聞遠處傳來大聲的呼喊,“夫人,夫人,找到了,找到了。府外有人自稱是那隱士的弟子,已等候多時了!”
“真的?”孫夫人大喜,不顧儀態(tài)地奔出屋外,緊張地盯著門仆問道,“真的是那隱士的弟子?他竟能算到我們會尋他?他竟然還沒有離開京師?哦,快,快請回府中!”
“娘親,暫回歇息,待孩兒前去迎入!”
“甚好,甚好!”一向持重的孫夫人,竟然也有些方寸大亂了。
當張三娃被請入孫府中,從未見過如此富麗堂皇庭院的他,好奇的就跟初入天庭的孫猴子一般。這處瞅瞅,那里摸摸。整一十足的鄉(xiāng)巴佬神態(tài),哪里有半分隱士弟子的氣度。這讓孫和鼎的心情沉啊沉,一直沉到無底深淵。
然而孫夫人卻絲毫不敢怠慢張三娃,請移上座,好茶奉上。在她看來,一個多月前就能預算到她家老爺今日的命運,并且還能安排弟子在外等候。這是何等的神通廣大啊。即使眼前的弟子看起來沒有半分隱士的味道,但孫夫人猜想,這一定是對方對其誠意的考驗。但凡高人逸士,舉止多半怪誕匪夷所思。如此思之,倒覺張三娃不掩好奇之色,實乃真性情之舉,于是愈發(fā)地尊敬,不敢怠慢絲毫。
“敢問仙童,尊師命汝在敝府前等候,可有宣示?”孫夫人恭敬地求問道。
張三娃愣了半晌,才明白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安人是在對自己說話。雖然聽不懂她話的意思,但也能猜知個大概。當下從懷中掏出張紙條,遞過來道,“諾,這是我家先生讓我轉(zhuǎn)遞的。”
孫夫人趕緊雙手接過,展開一看,便紙上只有二個字:重至!
重至?什么意思?孫夫人想了半晌,再次小心地問道,“仙童,尊師下榻……呃,您家先生住在哪里?”
“客棧呀!”張三娃毫無心機地回道。
“和鼎,京城中可有名叫重至的客棧?”
“嗯?似有,孩兒記得不是很清!”孫和鼎皺了皺眉頭想道。
“快命人尋回你二弟,三弟。爾等三人,即刻前去尋這客棧,務必要恭敬地把此隱士請到府上。另外派人把徐閣老請來,可以一鑒!”
“孩兒謹領(lǐng)鈞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