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出定棋
海上，最大一艘輕舟戰(zhàn)船甲板上，徐再生倚欄而立，眺望遠方無際的海天。耳邊似聞隨風(fēng)而來的炮聲，心下空落飄忽，情難自定。
如果招降孔有德不成，那就必須將他們?nèi)繃鷼?，不能使其逃離一將。這對徐再生來說，是最不愿看到的結(jié)果。要知道這可是孫元化在任登萊巡撫時期傾力打造的一支精銳火器部隊，如讓其突圍而投降后金，那不但將失去近萬勇悍的士卒，更會帶去大量的鑄炮射擊技術(shù)專業(yè)人才，使得后金在武器技術(shù)層面，大大趕超明廷。從而在戰(zhàn)術(shù)上，讓明軍最后的優(yōu)勢，蕩然無存。
孔有德這個人桀驁不馴，但卻非常講究恩義。自袁崇煥殺島帥后，東江軍俱慟哭?？子械赂茄鎏扉L嘆，悲呼，‘大將軍功勛卓著，猶且不免，我輩死故晚矣！’。這句話道出了整個東江老將們的心聲，可能也是他們最后寧死不愿投降朝廷的原因。
劉五之亂后，孔有德，耿仲明等離開登州，投孫元化麾下。后孫所部奉命赴寧遠增援，路過萊州。時萊州知府朱萬年城外設(shè)宴款待路過的孔有德等眾，后孔部吳橋兵變后，路過萊州，為報朱知府相待之恩，繞過直攻登州。攻下登州后，又因?qū)O元化收留之恩，釋其回京。
從這些小事上，可以看出孔有德頗具俠士之風(fēng)，恩怨分明。這是他的優(yōu)點，當然，也是可以把握招降的關(guān)鍵點。
“將軍！”夏廣復(fù)遠遠喊道。
徐再生回首，道了聲，“過來吧！”
“將軍，某有一計，愿獻于將軍！”夏廣復(fù)走過來，直言道。
“哦？說來聽聽！”
“將軍，屬下愿領(lǐng)五十東江老卒，詐投叛軍。居登州，謀為內(nèi)應(yīng)！”
徐再生眼睛一亮，回身盯著夏廣復(fù)問道，“官軍此時已圍登州，孔有德會留你而不心疑嗎？”
夏廣復(fù)略略猶豫，抬手慚愧道，“不敢隱瞞將軍，孔將……孔賊麾下，多為東江舊識。此去詐投，縱有疑慮，必不會慎防。屬下蒙將軍恩待，無以為報。愿赴險一試，助將軍首破登州！”
徐再生大喜，本來覺得招降孔有德，只有孫元化一步棋可走?，F(xiàn)在夏廣復(fù)主動請命，這棋雖險，但也不失為一著妙手。當下仔細思量，對夏廣復(fù)道，“汝即有請，當遂爾愿。然此行危險，萬以自身為重，切不可貿(mào)然行事。軍中將卒，任汝挑選。另附上輕舟二艘，火炮五門同攜！”
“將軍！”夏廣復(fù)大驚，“火炮乃軍中利器，將軍可留于已用。屬下此去投之，攜之刀槍即可，無需火炮！”
“帶上吧！”徐再生輕聲道，“有了這些火炮，登州亂兵，才會更加信汝?；鹋跅壷蛔阆В瑹o論功成與否，唯盼廣復(fù)安然歸來?！?p> “將軍！”夏廣復(fù)已有哽咽，單膝跪下抬手道，“多謝將軍，屬下，定不負將軍之望！”
夏廣復(fù)非易動情之人，然明時，火炮在世人的眼中，因其威力巨大，謂之神器。常冠以大將軍，神威大將軍，無敵大將軍等尊名。每門火炮的造價，少以百金計。所以在許多將官的眼中，火炮的價值，絕對比部將的性命更加重要。
夏廣復(fù)哽咽，無非其他，而是因為這份尊重，對部下性命的愛惜。亂世人命賤如狗，身如草芥，不值一文。漂泊廝殺這些多年，夏廣復(fù)第一次感到，竟然還會有人在意他的死活。這關(guān)心，雖輕飄飄幾無可聞，但在夏廣復(fù)心頭，已比那幾門火炮還要沉甸。
“將軍！”孫元化不知何時站在一旁，盯著夏廣復(fù)離去的背影，悄聲道，“將軍似毫無擔心?。俊?p> 徐再生回視一笑，“用人不疑！”
“孫老，吾有一事，請孫老助之！”
孫元化趕緊俯身，連忙道，“不敢，老朽蒙將軍搭救，此命已屬將軍。有何吩咐，敢不從命！”
“吾欲命孫老領(lǐng)軍二營，打平魯將軍帥旗，分行自東良?？诘前?，赴黃縣，參與圍攻登州?！?p> “??？”孫元化大為意外，待回神后，連忙恐慌道，“老朽負罪之身，已無功名，如何敢領(lǐng)軍作戰(zhàn)，代樹將軍帥旗？”
“無妨！”徐再生道，“你可攜我將印，代我言事。托辭吾偶染風(fēng)疾，不能親至，將山東行營部指揮權(quán)仍交與巡撫與監(jiān)軍行使。此去可帶一萬兩白銀，行事不可托大，當?shù)蜕斫Y(jié)交監(jiān)軍，吳襄等關(guān)寧驍將，尤其要善結(jié)吳襄的兒子吳三桂。”
“此外，攻城不可力殺，以不死傷為重。主要是讓這些新卒們歷練見識，鍛煉射擊。你可帶一百門佛郎機火炮前去，以炮戰(zhàn)攻城為首要！”
“另外，你到山東后，需書信一封，派人送往登州，勸降孔有德。就說，我平魯將軍徐再生可以和他談，只要他愿意棄械歸投，吾可保其無罪，既往不咎。這封信，你不需隱瞞任何人。信送往，只要靜待回音就好。我會與你保持聯(lián)絡(luò)的！”
徐再生斟酌良久，覺得還是不要親去大營為好，以免行動受到掣肘。然遍觀諸僚屬，有資格獨領(lǐng)一軍，和高起潛等人對話的人物，真是一個也無。無奈之下，只好把孫元化拉出來。畢竟怎么說他也曾是登萊巡撫，官面上，不算是新人了。
孫元化見如此架勢，知道恐怕無法推托了。當下接命，快速退下準備。他雖已為知天命之年，但內(nèi)心深處的功名之心，絲毫沒有減弱。只是因為兵變，差點喪命，所以顯得更加慎微，更加沉穩(wěn)罷了。
安排完這一切，徐再生命人搬來藤木椅。坐在椅上，拿起本書，又開始清閑地讀起書來。
不出徐再生所料，捷報傳入京師，崇禎大喜。自其登基以來，每聞戰(zhàn)，不是退避，就是敗潰，常令其大嘆天下武將。誰知這次命徐再生為平魯總督，八月出戰(zhàn)，這才一個多月，官軍不但迅速收復(fù)山東，還把叛軍逼入登州，團團圍困起來。大勝啊，乃他登基以來，前所未有的大勝?。?p> “曹如，徐卿真乃朕之臂膀，乃朕之福臣??！”朱由檢激動的都有些口齒不清了。雖然戰(zhàn)報上幾乎沒有徐再生啥事，但先見為主，崇禎皇帝還是認為，這里面絕對少不了徐再生的謀劃。以徐仙師的性格，大抵是不屑于爭功邀賞的。這樣毫無私心的錯覺，反而讓朱由檢更加歡喜，認為賢良！
“皇上，既有此大捷，當封賞諸將士，以激勵士氣，早日克復(fù)登州，平靖山東！”曹化淳也歡喜地湊合道。
“朕正有此意，詔令內(nèi)閣封賞，名曰‘解萊復(fù)黃之功’，以鼓舞前線將士之士氣?！?p> “皇上?！辈芑居值?，“老臣以為，內(nèi)閣大抵又是封些世襲官職。然徐將軍對功名素來毫不熱衷，封其世襲官職，恐難起激勵士氣之作用！”
“哦？那該如何？”
“老臣聞言，徐將軍在天津衛(wèi)組建一支新奇精銳，民間傳為天兵神將。有此之助，皇上何愁天下不平？”曹化淳想了想，小心地道，“然皇上可記得？徐將軍離京時，向陛下求了什么？”
“工匠？不是！”朱由檢瞬時恍然道，“你是說……銀兩？”
“老臣該死！然徐將軍組建新軍，不求戶部一銀一糧，只有陛下慷慨，送與巨資。然建軍耗費頗巨，又聞其在河間府開造海船。徐將軍嘔心瀝血，一心為朝廷盡忠，老臣只是不忍見其如此辛勞。”
一想到徐再生的軍晌全是內(nèi)帑的錢，朱由檢就有些肉痛。又一想戶部竟然絲毫紋銀不拔，頓時心里有些怨氣了。
“你是說？建造海船？”朱由檢問道。
“是的，皇上！登州三面是山，一面臨海，易守難攻。唯有從海上，才能迅速下的城池。想徐將軍，早有謀算！”
“嗯，朕只答應(yīng)眾臣招募新卒不需戶部撥銀。然新造海船，實為工部之責(zé)，不能令徐卿一力擔之，耗我內(nèi)帑之貲。令戶部撥銀，詔加平魯將軍徐再生為督船使，負責(zé)建造海船，攻打包圍登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