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表傷不如里傷
幾日后，當太陽剛露臉的時候，憐木便沿著自己的小院子來回慢慢走著，那么淡淡的清清的霧氣，那么潤潤的濕濕的泥土芬芳氣味，不住地撲在她的臉上，鉆入她的秀鼻。
腳傷本就不嚴重，現(xiàn)在基本上算是全好了，她便又恢復(fù)成活蹦亂跳的禍害一枚。
盤算著將要開始進行的第一次突破性實驗，憐木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了嘉怡商量，這要定在哪里用火才妥當。
剛?cè)肓擞嵬醺?，就發(fā)現(xiàn)氣氛非常凝重，極不和諧！
快步去了麓安院，卻沒有發(fā)現(xiàn)嘉怡優(yōu)美的身影，卻有丫鬟前來稟明：“郡主目前在榮福軒照顧王妃！”
什么事這樣嚴重？
還好平日里和這些小丫鬟們關(guān)系不錯，憐木連忙拉了這個穿著水芙色羅裙，裙邊角還繪了朵小芙蓉的玉珍丫鬟打聽消息。
卻原來是個“好消息”！
昨日下午，俞王爺?shù)牟∏橥蝗坏睾昧似饋恚悸非逦?，語言流暢。
大家都沉浸在愉悅的氛圍當中，秦管事趕緊快報稟了俞王妃。她大喜過望，念著秦管事平日里喜愛焚香弄爐這等雅事，極度欣喜之下，便賞了他錯金香爐圖個吉利好兆頭。
俞王妃喜在眉宇，吩咐了趕緊去宣向太醫(yī)，這才神采奕奕地趕著去看望俞王爺。
剛到福祉堂殿門口，卻是近鄉(xiāng)情怯，頗有些惴惴不安了。她連忙穩(wěn)住心聲，努力平緩了呼吸，整理了云鬢上的珍珠鬢花，又不放心地摸摸玉耳上的金寶睡蓮耳墜，再細細瞧著自己的藍妝花錦裙，狀似一切都已經(jīng)完美無瑕，這才邁著蓮步，儀態(tài)萬千地款款而入。
見著自己的夫君正在后進院落的“沉?xí)w”里悠閑品書。
俞王妃這時候錯楞恍惚了，仿佛時光一下倒退至了從前一樣……
他下了戰(zhàn)場，回了盛京，又恢復(fù)了平日里閑適的作息習(xí)慣。而自己則侍在一旁陪伴，或恬靜地品著香茗，就這么靜靜地瞅他；或拿了針線繡活兒，琢磨著替他做些別致的衣飾物件。
孩子們這時候都在乖巧地上著學(xué)，晚膳之前才會來請安。
那時候，快要落下去的夕陽，還在萃錦園中黑黝黝的樹林邊緣不舍地徘徊，湖水不時地向上泛著銀紅的光芒……
那時候也想現(xiàn)在這樣沒有一絲風(fēng)息，然而油綠的樹梢卻微微擺動，沉?xí)w邊林蔭道旁的樹木在書房的窗邊投下了長長的、捉摸不定的影子……
俞王爺抬眼見了來者，原本欣喜的眸子卻突然嚴厲起來，蒼勁渾厚的聲音就這么冷冷地穿透了王妃的心間。敲碎她，敲碎她，曾那樣溫柔期待的心……
他說：“整個人看起來亂七八糟的，這樣的你，怎么能管理好整個王府，本王是不是應(yīng)該找個人來接替你了？”
這一瞬間，閣樓后面的噴泉正在吐水，沙沙聲十分奇妙地穿過這寂靜的書房。
俞王妃就這么一直愣著，原來，原來無論自己怎么樣努力費心，終究還是比不上那個蘭心蕙質(zhì)的元王妃……
她一定精明能干，把府中上下料理打點的妥妥當當；她一定溫文爾雅，才氣過人，才能入得了王爺您的貴眼；她一定賢惠體貼，心靈手巧，這才讓您這么多年都對她念念不忘；她一定……
總之，她一定百般的好，我卻只能得到千萬個不是……
“王爺這便休了妾身吧，反正妾身也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您就高抬貴手放我回娘家了卻殘生吧……”昂抬起高傲倔強的頭顱，俞王妃緊握不停顫抖的雙手，雙肩卻忍不住地上下起伏。
眼前的景物，眸中這個不知道想念過多少次的俊雅男子挺立的身影，就這么漸漸模糊了，似有晶瑩的珍珠滑過雙頰，就這么生生滴落在襟前，暈濕一片……
俞王爺瞅著門畔這張梨花帶雨的美麗面孔，那么羸弱卻又閃現(xiàn)出迷人的魅力。想著就這么立刻沖上前去，腳卻沉重萬千，就又這樣生生頓住了。
心中又開始出現(xiàn)讓人鉆心的疼痛煩躁感，他管不住急急上冒的火氣，大聲咆哮：“夫妻這么多年，你就是這種想法態(tài)度?。渴遣皇蔷驼娴哪敲聪霋佅逻@個包袱?。堪?？”
是啊，夫妻這么多年了，總是這樣……
俞王妃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亙古地記住他的模樣。然后就這樣脆脆地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下了樓閣，出了福祉堂。
嘉怡趕緊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她，輕柔地送她回了榮福軒歇下。本來她也是一臉極度興奮地跑來見父親的，但是瞧著母親早到一步，所以便乖巧貼心地等在外邊，遣退了下人，刻意留了空間給這對老夫妻。
沒想到這還沒到一盞茶的功夫，閣樓上邊吵成這樣……
瞧著母親這兩天剛剛恢復(fù)起來的精神，這下又悲凄下去，甚至連她都察覺出了有抹子絕望的味道在里頭。這讓她本來暗地高興了許久的心，瞬間恐慌起來，這下可如何是好？
蘇辰輝和嘉怡兩人從昨天開始就都一直陪在榮福軒照顧俞王妃，看著母親回來之后便臥床不起，心中不禁都開始埋怨起父親來。怎么這病稍稍好些就又把家里折騰成這樣！
蘇辰輝雖然也不贊同，但畢竟是感情之事，他也不能幫上什么忙，只能在一邊瞎著急。昨兒晚上去向父親請安，提起母親的狀態(tài)，本想勸一勸來著。卻發(fā)現(xiàn)父親沉著臉，也不問一聲，就直接打發(fā)他出去！這讓他也微惱，僵著臉吩咐秦管家好好安置父親之后，便出了福祉堂。
嘉怡卻使起小性兒，她鬧騰著再也不去給父親請安！被蘇辰輝一訓(xùn)，心中委屈，吵了一番之后跑回麓安院賭氣不出。最后還是樂珍勸慰之下，心中又實在擔(dān)心母親，這才不與哥哥計較，去了榮福軒陪伴母親。
最終，她依舊沒有向父親請安問好，而俞王爺也似乎沒有責(zé)怪于她的意思。
向太醫(yī)診察俞王爺?shù)牟∏椋钡拦之惞之?，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被催著連忙去給俞王妃把脈，卻被俞王妃轟了出來！
從來沒人見過這樣的任性的王妃！平日里她總是端莊高貴，華貴雍容卻又平易近人……
晚間的俞王爺更是火氣高漲，脾氣暴躁，黑著個臉，見誰都要吼兩句，嚇的仆人們都是兢兢戰(zhàn)戰(zhàn)，萬分小心謹慎！
這會兒太多消息涌入憐木的腦中，讓她直直感嘆，雖然旁人沒有理解，但是自己卻可以體會出一二來。
這俞王爺真是有著別扭又扭曲的心態(tài)啊……
沒有耽擱，憐木快步來到榮福軒的正廳。稟告之后，嘉怡出來見她，一臉的疲憊擔(dān)憂寫在蒼白的臉上，細細的聲音道：“妹妹你來啦，今日可能無法和你商量繡活的事宜了……”
“姐姐不用憂心，也不差這一兩天的?！睉z木微微側(cè)過身子，瞅了瞅正房的門簾，關(guān)心問道：“王妃怎么樣了，可是好些了？”
“哎……”低聲嘆息過后，兩人竟是相對無語。
“之前還要多虧了你，母親這才好些?！奔吴姂z木憂心如焚的小臉，柔了嗓音：“要不，你再進去勸慰母親一番吧……”
憐木卻不敢擔(dān)保，這哀莫大于心死，自己又不是什么心理醫(yī)生，要怎么勸才有用？
起身慢慢跟著嘉怡撩門簾入了正房，就瞧見俞王妃坐在桌邊，就這么呆呆地盯著白釉云紋茶壺，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母親，憐木來向您請安了?！奔吴p輕地說，生怕打擾了她的沉思。
俞王妃聞聲抬眸，微笑著應(yīng)答：“原來是憐木丫頭來了啊，腿好些了么，快過來坐！”
“請王妃大安，王妃萬福！憐木的腿傷已經(jīng)沒有大礙，謝謝王妃關(guān)心！”憐木見著這美婦人又是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就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有什么熱血的沖動差點就控制不住了。
嘉怡默默退出去，打點著外間的事物?，F(xiàn)在母親也不想管府中的瑣事，哥哥又沒有正妃，就一位曹側(cè)妃也不能讓她主持了中饋，不然以后怎么向正牌嫂子交代？只好自己暫時代行，還好這幾年跟著母親學(xué)著當家主母的處事規(guī)矩，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俞王妃和憐木就這么靜靜坐著，都不再說話。
柳樹在院邊靜靜地垂著枝條，蔭影罩著蜿蜒的叢叢的小路……
“王妃，憐木又嘴癢地想說句大不敬的話……”憐木心中涌動的不舍因子叫囂著，想要沖出胸口。
“您可知王爺為何要那樣吼？為何大人們總是要將話語往悲傷的方向想呢？”
似乎這樣的話再次刺傷了她，俞王妃身子抖了抖，然后閉眼不想傾聽！
“王妃一聽王爺清醒的好消息，定然沒有來得及梳妝打扮，這就匆匆趕過去了吧……”憐木也是微急，你們這都老夫老妻了，怎么都還這樣任性？讓幾個孩子跟著操心傷神，這都是什么事兒??？
“你是說，他嫌棄我人老珠黃？”俞王妃終于有了反應(yīng)，臉色氣憤微紅，胸前起伏不停。
“他是嫌棄您的臉色不好！這些日子您沒有休息好，神情憔悴，他那是心疼您……”憐木緩緩道來，一邊不留痕跡地打量著她的表情，但見她依舊是一臉不信，又說道：
“之后您拒絕向太醫(yī)診脈，王爺又是發(fā)了好大一通火兒，現(xiàn)在下人們都不敢接近福祉堂，全都繞道走呢……”
轉(zhuǎn)瞬間俞王妃臉色不愉，厲呵出聲：
“這可不行！萬一想使喚她們，難道還讓王爺?shù)戎怀桑砍珊误w統(tǒng)！什么時候輪著下人們挑剔主子了？”
這時候的她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就瞧見憐木噙著淺笑的嘴角，瞬間刷——紅了臉，惡狠狠地瞪著她泄憤！
憐木惶恐，連忙謝罪，隨又悄悄在她耳邊附言：
要是您還不相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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