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四月初,院內(nèi)的小槐樹枝青葉嫩,一串串槐花含苞待放,一縷縷清香彌漫在房前屋后。
小黃在和一歲半的康康嬉戲,小雪在給我收拾出行的包裹,每一次出發(fā)前,小雪都會在包里裝上媽媽穿的應(yīng)季衣服,小雪總是說“這一次,媽一定會跟著你回來的”,我也是每一次帶著小雪的吉言再次出發(fā)。
因為惦念雪兒,我第一站先來到了幾百里外雪兒的奶奶家,雪兒已經(jīng)上學(xué)前班了,看著雪兒健健康康的,我也就放心了,我把給雪兒買的衣服、鞋子還有零食留下,我就離開了。
騎著摩托車走在路上,天氣不熱不涼,我在不同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奔走著,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找尋著,不管是希望交織著失望,還是喜悅交織著沮喪,我還是要找下去,每當(dāng)我遙望夜空的點點繁星,我總感覺有個聲音在呼喚著我,那是我媽的聲音,雖然還是聽不清她說些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母子連心的愛的呼喚。
第二站,我專程來到了周爺爺家,五年過去了,周爺爺除了白頭發(fā)多了一些,身子骨沒有啥大變化,精氣神兒還很好,談笑風(fēng)生的,他還是那么愛看書,愛到田里勞動,還是不愿意跟著他的兒女到城里去住。
離開的時候,周爺爺還象原來我小時候一樣,非要塞給我?guī)装賶K錢。
“周爺爺,是我要給您老錢才對,我都三十歲了,我該孝敬您了。”
“家根呀,爺爺不要你的錢,我身體好著呢,我有退休工資,地里有糧食,院子里有蔬菜,想吃肉,自己養(yǎng)的有土雞,這日子過得好著呢!”
周爺爺說啥也不要我的錢,只留下了我送來的一箱牛奶和兩盒酥餅。
告別了周爺爺,在鎮(zhèn)上給摩托車加了汽油,開始一路南下。
路過我和小雪相遇的那個城市,那里有我的恩人老板玲玲姐,我又走進了這家充滿了濃濃親情味道的火鍋店,玲玲姐爽朗依舊,店里來了一幫子更年輕的伙計,如同當(dāng)年的我們,在這鍋氣繚繞中,那難忘的一幕幕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除了感恩還是感恩,感恩這二十一年,在我尋找媽媽的道路上,那些給了我溫暖和力量的人們……
五月下旬,地里的麥田泛出了金黃,路邊的白楊樹挺拔蒼翠,勤勞的人們在田間地頭勞作耕耘,風(fēng)吹麥浪,舉目四望,滿眼的豐收和希望。
中午的時候,我來到了一個村口,一位老大爺正在給菜地澆水。
我停下來,蹲在水渠旁邊洗了洗臉,然后用手鞠水喝,深井里出來的水透著一絲甜味兒。
“這水咋樣,甜吧,”老大爺和藹地對我說。
“嗯,甜,真是涼甜解渴呀,”我一邊說一邊向大爺走去。
“小伙子,聽口音,你不像是咱這本地人呀,”老大爺放下手中的鐵锨。
我從兜里拿出一支煙給大爺遞過去。
“大爺,我不是咱本地的,我老家離這兒遠著呢,我是來這兒找我母親的?!?p> “找你母親的,你母親多大了?長啥樣?你母親是出來打工了嗎?”老大爺一邊抽煙一邊問。
“我媽媽五十六歲了,我媽不是出來打工的,我媽是腦子有些亂,她不認識路,她也記不住哪兒是哪兒,記不住路。”
“是嗎,我們村里一個月前來了一個女的,渾身上下臟兮兮的,應(yīng)該是精神上出問題了?!?p> “真的!”我激動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大爺,她現(xiàn)在在哪兒?還在咱村里嗎?您能幫我找到她嗎?”
“走,我給你領(lǐng)過去,就在我們家門口呢,我們家在村子最后一排,有點遠,我領(lǐng)你過去?!?p> 我顧不上發(fā)動摩托車了,向老大爺指的方向快走,我盡量能讓老大爺跟上我。
“你說這個女的,說來也怪,她誰家門口都不去,偏偏就呆在我家門口,也不知道天黑她在哪里睡覺,早上一開大門,就看見她已經(jīng)在門口了?!?p> “是嗎,只喜歡在你家門口,確實挺奇怪的,”我一邊說一邊走的更快了。
“我孫子六歲了,小名叫土豆,那個女的特別喜歡跟我孫子玩兒?!?p> 我呆呆地站了一下,渾身像是被電擊了一下,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媽媽,媽,是你嗎?是你嗎?媽媽,一定是你,你的土豆來見你了!”
我一秒鐘也不想耽誤了,我向大爺指的方向跑去。
“沖啊,我會功夫?。 睅讉€小男孩兒拿著柴火棍子在追逐打鬧。
“土豆,你那棍子耍的不行,看我的!”幾個孩子在喊叫著。
離這幾個男孩不遠處,我看到了一個披散著花白頭發(fā)、衣衫破舊的老人,凌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她的臉,遮不住的是她那仍然透著光亮的一雙大眼睛,還有天真無邪的笑容,她正出神地望著那個叫土豆的小男孩兒笑。
這個笑容,再過一百年我也忘不掉!
“媽,媽,我是土豆,我是土豆呀,我是你的小土豆呀!”
我把媽媽的雙手抱在我的懷里,然后又把她的雙手放在我的臉上,讓她看著我,看看她的小土豆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
媽媽眼神怔怔地看著我,我趕忙從兜里掏出一些衛(wèi)生紙,揉了揉,抓成手絹的樣子,我拿著“手絹”圍著那幾個小男孩兒轉(zhuǎn)圈,一邊跑一邊唱“丟手絹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當(dāng)我把“手絹”放在一個小男孩兒的身后,我媽快步上前,搶過“手絹”又跑過來放在了我的手里,我淚流不止。
我把媽媽臉邊的頭發(fā)整理了一下,我看著她的眼睛,我用手指著我自己:“媽,我,我是土豆,我是小土豆,”我又用手指著我的胸脯,比劃給她看:“媽媽,我是土豆,土豆長大了,你的土豆長大了!”
我又學(xué)著二十一年前,我在拖拉機后面追著喊媽媽的場景,我媽立刻笑了起來,笑得手舞足蹈,她嘴里啊啊地喊著,我知道,媽媽一定是知道了,我就是她肚子里的那個小家伙兒,是她站在偏房門口看著的正在熟睡的那個小嬰孩,是她悄悄跑到洗澡盆旁邊摸他小手的那個小男孩……
我背著媽媽來到村口,在水渠邊給媽媽洗了洗臉,洗了洗手,從包裹里拿出小雪給媽媽準(zhǔn)備的衣服,現(xiàn)在,我顧不上給小雪打電話了,也顧不上和任何牽掛我的人聯(lián)系了,我只想趕緊讓我媽好好地吃頓午飯。
我騎著摩托車,媽媽就在我的身后,我把媽媽的手放在我的背上,從今天開始,我又有媽媽了……
有娘的感覺真好??!我曾經(jīng)以為我的淚水早已哭干了,可從見到媽媽的那一刻,我的淚水仍然像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終于到了一個小縣城的飯館,我讓老板給我們上了幾個蒸碗,一個紅燒肉,一個魚塊兒,一個肉丸子,一個素菜,有要了兩碗軟糯的米飯,一個紫菜蛋花湯。
等飯菜端上了桌,我媽先捏起一個丸子悄悄地塞進我的口袋里,霎時,眼淚和著鼻涕又無聲地從我嘴邊流淌。
媽媽用她的手為我擦去眼淚,媽媽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只有我吃東西了,她才開始吃……
午飯后,我才開始向小雪報喜,向給我關(guān)愛和支持的人們報喜。
電話那頭的小雪不停地喊著“謝天謝地,媽回來了,媽回來了!小土豆的奶奶回來了!”
日夜兼程,我開著摩托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成熟的小麥在燦爛晴空下頷首微笑,豐收的歡樂洋溢在人們的臉上,古老又年輕的大地上,演繹著人世間的悲歡傳奇!
媽媽坐在后座上,雙手撫著我的背,一路上哼著只有我們母子才能聽得懂的歌。
媽媽,兒子帶您回家!
我是土豆,我是王槐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