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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

北都篇之三 陌

千歲 九宸 2007 2011-03-19 12:29:49

    “收納先帝的宮妃?”

  端坐太和殿的女人手中持著一杯冷茶,她輕步下殿,將杯遞了他手中。

  拓跋濬應(yīng)了一聲,接過杯盞,只見墨綠沉底,水是冷的,再好的茶也泡不開。

  “就這么做吧?!彼D(zhuǎn)過身來,靜靜頷首,絲毫辨不出情緒。

  拓跋濬略驚,忙又道:“太后?!?p>  “承蒙皇上恩寵,我這才享盡萬世尊崇。縱是太后之位,也不會忘了自己的出身?;噬戏判?,新帝的后花園再不會妄談?wù)?,更不能存一分逆上之意?!背L缶渚溲缘锰谷欢鴾睾停缘氖撬c他再親,她也不敢肆意。他對她再孝再敬,世人也只會說她不過是靠著東宮乳娘出位的女人。拓跋濬的父王在世時,從未給她半點名分。她這一生,只不過盡心盡力養(yǎng)育了拓跋濬,與他同患難共福祿。先祖庇佑,而今他平步青云,她亦由低賤的乳母晉升為太后,她當(dāng)滿足才是。

  “太后。兒臣絕非此意?!蓖匕蠟F愣愣平視著她的目光,“兒臣自記事起,所敬所愛的母親,便只有姆娘一人。血濃于水,而情恩更甚。如今兒臣孝您敬你,皆以真心?!?p>  “皇上的心意,我從來不懷疑?!碧蟮⑿χ瑺縼硗匕蠟F的手握緊,目光靜下,“全憑皇上主意?!?p>  拓跋濬恰有三分釋然,平靜道:“多謝太后。”

  太后苦笑了笑,又言:“皇上的擔(dān)心我明白。申兒那里,我會去好好說叨。”

  拓跋濬倉促而笑,定定點頭:“勞您費心?!?p>  拓跋濬從太和殿而出,只覺腳下步履竟比來時輕下不少,他越走越快,引得身后中散大夫李敷險追不及。行至盡處,拓跋濬猛地轉(zhuǎn)過身來,他一手握拳落了柱前,沉默不言。李敷退了半步躬身只等吩咐。

  “景文?!蓖匕蠟F頓了半晌,似決心已定,“三日之內(nèi),宮嬪大小事宜畢?!?p>  “臣領(lǐng)旨?!崩罘髴?yīng)著,稍做忖度,又道,“所有的女官美人盡于其列?”

  拓跋濬一點頭:“是,所有?!?p>  李敷稱是,卻見拓跋濬目中難有的閃爍不定,略言:“皇上還有其他的吩咐嗎?”

  “那日在惠文殿,赫連莘身側(cè)的女官,朕不歡喜。只她除外?!?p>  李敷一挑眉,接道:“可是那個女中侍?”

  “便是她?!蓖匕蠟F漸轉(zhuǎn)過身去,望不斷霧靄沉沉,只覺這魏宮的陰霾一日甚過一日,他緩緩道,“這樣的女人若留著,必敗了風(fēng)氣。”

  “皇上嫌礙眼,臣自可指名要她殉葬?!?p>  “死倒不必?!蓖匕蠟F微搖首,斟酌道,“逐了宮外去?!毖粤T迅速旋過身去,抬了袍角轉(zhuǎn)入中宮首門。

  李敷立了空廊之上,垂首相送,直等那步子漸輕去,才稍做釋然,將袖口束了束,回向西宮行了去。隨侍東宮多年,出入詔命,算也左右不離,只是這位主子的性子,他至今看不懂。宮中人盡皆知新皇帝是個淡性子,論禪向佛,不擅言辭,

  若說溫清如玉,也有靜潭之深,甚難揣測。拓跋濬素來偏愛禪說不愛女人,借說這一出收納宮嬪,便實難摸懂帝王心事。

  李敷持著皇帝旨意在當(dāng)日午后親臨馮太妃的西側(cè)殿,他面無表情地宣召了逐馮女善伊出宮的文書后,靜等領(lǐng)旨謝恩。

  馮善伊跪了庭中,似在消化著旨意。半刻之后,她開始嚎啕大哭,哭得罵爹罵娘,跪著撲上去緊緊撤著李敷袍角蹭上去大片鼻涕眼淚。李敷退了幾步,直至退無可退,只得抱著柱子咳嗽。這樣的場景,宮中不少,只他親身經(jīng)歷這一次,未免過分震撼了點。

  “公公,小善伊沒犯過錯啊?!瘪T善伊癱坐了他腳尖前,整齊的髻發(fā)甩成了亂蓬蓬的雞窩,直到她甩得頭暈,才一腦袋撞向他膝蓋骨。

  李敷猛地吃了一痛,緊緊咬牙,憋出一聲:“我不是公公?!?p>  馮善伊一哆嗦,于是轉(zhuǎn)念:“嬤嬤,您在皇上跟前替小善伊說個好?!?p>  “馮善伊?!崩罘笤僖а?。

  “李大人,你還不如叫我去給先帝爺殉葬。”馮善伊繼續(xù)抽搐,小臉哭得粉透。

  “就是你想,皇上也沒這個旨意,只說死倒不必。”

  李敷言罷暗念苦肉計這招對自己無用,卻見腳下馮善伊頓時愣了愣,大顆大顆的淚珠迅速抹去,面色轉(zhuǎn)換的極快。方還是愴然淚下,此時已是風(fēng)雨驟停,再下一刻春光明媚。她松了一手,不忘用自己袖子蹭干凈了李敷的官袍,而后連連跪穩(wěn)跪好,坦坦然然接旨:“多謝公公,善伊領(lǐng)旨謝恩?!?p>  言罷,她仰起頭來,朝他一笑。

  他忽然覺得這笑容明媚地刺目,待他半刻之后反應(yīng)過來,已覺手中早已空空,才知那小丫頭早便取走了文書一路快跑回殿。

  “砰”一聲,殿門緊閉。

  李敷愣在庭間,空眨著眼睛,仍不解其意,終是自諷一笑,但轉(zhuǎn)過身去,迎向二門而出。他步步迎風(fēng),卻覺自己周側(cè)不僅僅有風(fēng)聲,于是漸漸緩步,四探旁側(cè)僻靜的角落,轉(zhuǎn)而行去。待走至暗處,他低了一聲:“既是追蹤而來,何不獻(xiàn)身?!?p>  風(fēng),吹抖了新發(fā)嫩枝的樹梢。

  樹下靜步而出的人影,著了宮中最普通的宦官衣飾。他見了李敷,只由袖中掏出封好的信張交遞過去。

  “這是什么?”李敷將眉一抬,輕聲追問。

  “旨意?!蹦侨艘ё智逦?。

  “皇上的?”李敷又問。

  “大人一看便知?!蹦侨嗣鏌o表情行了一禮,隨即離開。

  李敷遠(yuǎn)遠(yuǎn)目送了他,微熱的指肚觸及封印后漸漸發(fā)涼,他琢磨著是親啟,還是呈遞皇上,待冷風(fēng)掃過,濕汗僵冷地貼近后衫,他吞了吞口水,指尖輕啟,藏于袖中緩緩展開信箋。呼吸猛然窒下,雙目越睜越大,看畢,狠狠揉緊信握于拳中。一只袖子,仍不住地顫抖。猛然回身,目光緊緊逼視方走出的西側(cè)殿。

  那三字,于口中倉皇念出,聲息隱顫——

  “馮、善、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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