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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

北都篇之八 雪

千歲 九宸 2437 2011-03-28 21:11:48

    馮善伊連睡了三天。

  渾渾噩噩,睡夢中幾次看到拓跋余,也擦了幾次淚,翻來覆去,有時(shí)候明明醒了,又繼續(xù)睡過去,只為了再多看他一眼。她是個(gè)沒出息的,夢醒了,也能死死再憋回去繼續(xù)夢。她最后看見拓跋余立在有山有水的一處,滿地春鳶從山腳爬至山頂,他之身后,云月繚繞,山煙遮蔽蒼池。他問她,善伊,你知,我如何死去?

  她于是驚醒,瞪圓雙目,盯緊床幔懸掛的平安符怔怔言:“你脫下龍袍穿著月白長袍死去,不能繼續(xù)做皇帝,就守著龍位結(jié)束生命。你有你的執(zhí)著。”

  說完這句話,她看見身側(cè)的姑姑以不屑的目光盯緊自己。姑姑難得以盛裝打扮著,兩腮抹了胭脂,又紅又閃,本來不大的眼睛被她畫成了一對青桃,馮善伊打了一哆嗦,這怎么看怎么像是棺材里碰出來的人。

  她一出聲,聲音嘶啞著:“您老穿著壽衣出來嚇人做甚。”

  “今兒來貴客。”馮太妃說著掀了她被子,“你給我洗洗涮涮去,成了模樣再見人。”

  “什么貴客,收魂的?能否商量著把我魂一并收了去,近來三魂六魄擾得我難得清靜?!彼貌蝗菀讖墓霉檬掷飺屃吮蛔诱种^上一蒙。

  “你再多睡幾天,直接能去魂?!?p>  “我睡了多久?”她猛得拉下被子,喝了聲。

  “三天。”

  馮善伊眼珠一亮,迅速翻下床,踢踏著鞋,只披了長衫跑出去。一拉大門,鵝毛大雪滾滾涌來,她顧不得其他,頂著雪便往外沖,三天,怎么會是三天,從宣政殿回來心情不爽她便倒頭睡了,想著只睡三個(gè)時(shí)辰就去給秋妮收尸未料竟是三天。那丫頭豈不也成了孤魂野鬼,連個(gè)安身立命之所都沒有。

  馮太妃來不及攔她,忙追著吆喝:“祖奶奶,你牙不刷臉不洗趕著去哪投胎?你回來,為了請這貴客,我花了大價(jià)錢,出大血了......”

  青石道兩側(cè)積了厚厚的雪,宮人灑了鹽水,偏這雪勢不減,舊雪未退,又落了新的,于是盡凝了冰。馮善伊跳過廊欄,一躍庭中,鞋子落了一支,跑出去了幾步,又覺腳冷,單腳蹦回去檢鞋,厚雪結(jié)冰蓋滿石路,腳下瞬間起滑,重心全失,身子前后前后搖晃著,“嗵”一聲整個(gè)人栽向前撲入了雪堆中......

  頭頂飛旋的雪花落了一束又一束,從積雪里拔出頭,她立時(shí)罵了句娘,順帶吐了滿嘴冰渣,渙散蒼白的視線中只見得長長的影子落下,微風(fēng)中晃動著,厚重的皮靴落了她身前,玄紫色的長袍及地,由風(fēng)吹散了落擺。

  摔也就算了,最丟人在還得被人看著!

  馮善伊皺皺眉,一時(shí)氣急敗壞。

  索性費(fèi)力地抬起右臂,隱隱作痛,朝向那立著的身影甩了甩。

  半晌,毫無反應(yīng)。

  脖頸刺痛,于是氣更不順:“沒長眼睛啊。見老娘悶頭摔一出,也不知道扶把手?”

  身前之人,猶豫下落了一支袖子。

  微涼的指尖觸了她的,竟不知如何拉拽而起。

  “沒吃飽飯???”馮善伊仰頭甩了他一眼,逆光,全然看不清模樣,只覺得這人很高。另一手掛著他腿,她滾著坐起身來,緩下半刻蹣跚而起。拍過肩前落雪,右手尚在那人掌中,她順著那修長白凈的手往上打探,直至那幽深的雙眸撞入她目光,她頓時(shí)生出一種想死的心緒。

  反將落了他掌中的手翻過,轉(zhuǎn)而拖著他一袖,迅速轉(zhuǎn)換語氣:“皇上,這廊前路滑,小的攙您殿里去。”

  拓跋濬微微皺起眉,這女人是要以這種手腕引得自己注意嗎?為了留在宮中?她便如此放不下魏宮時(shí)時(shí)處處觸手可及的權(quán)位?比起眾嬪妃的百花之貌,她沒有那傾國傾城的極盛之顏,沒有赫連莘不可小覷的背景,甚至......連一個(gè)宮中女子所當(dāng)具備的賢淑溫儀都沒有,所以便要以如此嘩眾取寵的鬧劇做最后一次掙扎。小聰明入了極致的女人,他只會厭惡。

  一個(gè)帝王沉默的時(shí)候,恰恰最危險(xiǎn)。

  馮善伊深諳此道,于是咽了咽口水,想找個(gè)借口溜走。只是場面似乎比自己想的更容易應(yīng)對。拓跋濬一個(gè)字也未說,不過甩下她的手,彈了彈袖子,轉(zhuǎn)身沿著來路而去。

  馮善伊立在雪中看著這比拓跋余更悶的男人沉默的來又沉默的去,落梅飛落,他似乎極其嫌惡地躲開,偶有梅瓣沾了肩頭,甚要以袖去拂。

  馮善伊想,你嫌棄我可以,不能嫌棄我院子里的梅花,那是拓跋余播的種澆的水,你嫌棄不起。

  回至殿中,馮太妃正端正坐在桌側(cè)保持著優(yōu)雅笑顏,一見走進(jìn)來的是踩著鞋的馮善伊,笑臉頓時(shí)垮了,她從椅子上跳起來朝門外探了探,狐疑地問向馮善伊:“就只有你?沒別人?!?p>  “庭子里見了您的某位貴客?!?p>  “人呢?”馮太妃忙抽出鏡子端看,推了鬢,又壓了壓妝容。

  馮善伊揉著肩膀挨桌邊坐下,呢喃著:“貌似被我嚇走了?!?p>  馮太妃扭過頭來,扳過她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滿臉哀嘆狀:“你眼屎不擦,口水印子不洗,頭跟雞窩子似的,別說人,鬼都被你嚇走了。我花銀子給好容易買通來圣駕一面,給你倆拉線搭橋,你就這么給我把人嚇走了。馮家你不行,不還有我嗎?小的不行,老的上,你好歹把人給我捆了殿里讓姑姑跟他對對眼也行,你說你,姑姑一大把年紀(jì)了,好容易有個(gè)第二春機(jī)會也被你活活掐滅了。”

  “說半天,不是替我操心,自謀姻緣啊。”馮善伊無奈一笑,狠狠舒了口氣,“姑姑,那我放心太多了。您再多賣回血,下次人來了,我絕對回避?!?p>  馮善伊在馮太妃一片哀嚎呼天搶地中走出大殿,清冷的寒氣吸入肺腑,目光隨著遠(yuǎn)處的落梅一抖。興安元年就此要來了,也許多年以后,沒有人會記得那個(gè)僅有八個(gè)月短暫的承平年。他連謚號都沒有,甚至也不會有廟號,人們只會在當(dāng)朝以先帝喚他,數(shù)百年后,多少皇位更迭,先帝這名字總不能陪伴他一輩子。他會在歷史中逐漸失了蹤跡,最終只落下那個(gè)僅當(dāng)了八個(gè)月皇帝的天子——拓跋余。

  眼下史官們正夜以繼日撰寫先帝生平舊跡,他們揮汗如雨,落筆洋洋灑灑,卻全是狗屁不通。這天下還會有其他人比自己更了解拓跋余的起居住行衣食所好嗎?

  拓跋余活著時(shí),她便多次取笑他干脆娶了自己算了,她也不要什么位階,隨便拿個(gè)皇后當(dāng)當(dāng)就好。他穿的經(jīng)她選,吃的經(jīng)她挑,便連夜宿的宮殿也是她收了嬪妃好處擅自決定的。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恰也是“拓跋余你要善待我,否則我可以讓你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币?yàn)樗拇嬖?,他完全可以在睡夢中駕崩,在食膳間暈倒,甚至清晨方睜開一只眼的瞬間便面臨著死亡??墒牵K究沒能如笑言中那般死在她手中。

  他最終死于一場宮變,卻將會在史書中留下了另一種荒唐的死法——承平年十一月丙午日夜間,帝于平城東廟祭祀,宦官宗愛弒主,葬處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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