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慢慢取下風帽與面巾,雙目炯炯的盯著比凌,堅聲道:“我與安基島并無仇怨,刺殺只是受人所托。令你受傷非我所愿,我很抱歉。請你……相信我?!?p> 比凌抬頭凝視那張干瘦的臉,滿布風霜的憔悴面容,浮著永生難以釋懷的凄苦幽悵。整張臉上灰敗一片,只有那雙過分明亮的眸子能讓人覺出幾分生機。比凌想起當日他那孤狼般撕心裂肺的慘笑,心中不禁一酸。
“要建立信任,讓我們先從相互認識開始。”他笨拙的行了個貴族禮,“我叫羽。和凜一樣,曾是小姐的殺衛(wèi)?!?p> 看到比凌訝異的目光,他苦澀的笑了:“我是個不稱職的殺衛(wèi)?!彼坪跸萑肽贻p時光的追憶,緩緩道:“小姐的靈基之強大是族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族人將她視為光大本族的命運之子,從她出生起就對她敬若神明,我卻總是不服氣?!?p> “小姐繼任族長之位,按照傳統(tǒng)需要接受族人挑戰(zhàn),視為成年禮。我那時年少氣盛,總以為自己能和小姐一較高下,卻慘敗在她的手下。我一時暈頭,想用吸收族人靈魂的方法增強自己的實力,雖沒成功卻被人發(fā)覺了。這是族里的禁忌,我觸犯族規(guī),被驅趕出家族,四處飄泊。到西大陸后,我發(fā)現(xiàn)惡靈谷的死靈氣息十分濃郁,便在那里定居下來,一待就是十幾年,直到遇上你。”
比凌心中一動:“吸收靈魂是禁忌?但凜……”
羽似乎知道他想問什么,截斷答道:“他是自愿貢獻給你,并不違反族規(guī)。而我……我當日是未得允許,想在長老臨死時偷取他的靈魂,吸收他的力量作為己用?!彼挚嘈Γ骸澳菚r真是鬼迷心竅,長老待我有如親生兒子般,我卻想……
他停了停,搖搖頭:“現(xiàn)在說這些,沒什么意義了……降靈族被滅,我余生所愿,便只有這一句——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這一刻,他的眸子亮得嚇人。比凌甚至有一種錯覺,面前這人的眼中射出的,分明是惡狼一樣的綠光!
比凌怔了片刻,喃喃道:“那人……很強……”
“是,但我不會放棄任何努力?!彼坪趸謴土似届o,“幾月前,我回了東大陸,卻連見到那人的機會都沒有。我離開了十幾年,形勢已經完全不同。以前異術者按家族劃分勢力,現(xiàn)在所有異術者都臣服在那人腳下。他是名副其實的東大陸霸主,又與皇室有親族關系,靠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撼動他半分?!?p> 他盯緊比凌,一字一句的啞聲道:“所以,我想尋找一把刀,一把有野心、有力量的刀?!?p> 比凌反應很快:“你想在西大陸找?所以你才來參加武者大會?”
“西大陸以格魯國與圣達加為最強,而且兩國都有一統(tǒng)大陸的雄心。聽說兩國王子都來安基島求親,我才來到這里。因為東大陸也有人前來,我便蒙了面改了裝,連異術都藏起不用。沒想到會遇到你,更沒想到你會為安基島的人以身擋刀。”
這婚事謠言真是害死人?。”攘璨唤闹朽止?,要不是這樣,羽也不會跑來玩刺殺吧?等等,這么說來,難道要刺殺米麗夫人的主謀是——
他剛稍稍理清頭緒,羽的聲音再度響起:“兩國王子資質都不錯,我最后選擇了年紀小的那個。他更容易被影響和控制,又是個異術者……
腦中有如驚雷炸響,比凌失聲叫起來:“是加德要殺米麗夫人?”
這怎么可能?那個有點自戀、喜歡裝成熟的小正太?他是刺殺的幕后黑手?米麗夫人與他既無怨無仇,又毫無利益沖突啊!
“是。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致米麗夫人于死地,我只知道,這次刺殺是我的投名狀,讓他信任、接受我的第一步?!庇鸬难壑型蝗桓∑鹨唤z深沉之色,“不要當那小王子是孩子就掉以輕心,要知道在異術者中有三種人是不能輕易招惹的——瘋子,女人和小孩?!?p> “可,可……”比凌兀自張大嘴,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沒道理??!”
“刺殺的動機我不明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真的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幼稚輕浮。你可知道,他原本打算在白天的八強賽中演場好戲,要我配合他,讓他輸?shù)舯仍?。?p> “先是特地向賽菲爾獻媚,然后故意輸?shù)簟北攘璩烈鞯?,“他想讓自己給賽菲爾留個壞印象?”
“我猜是這樣,他不愿與那亞姆小姐訂親,所以故意當眾落敗,以貶低自己。當然,他和我都沒想到最后的結局是那樣。飛牛的失控并不是演戲,那樣難堪的出丑出乎他的意料。”
比凌亮晶晶的雙眼彎了彎,心想——這世上估計只有我和葉子才知道其中原因吧!
加德的心思實在難以揣測,比凌想不通他的動機,索性轉了話題:“加藍是你控制的嗎?”
“是,那女子看似古板冷漠,其實心思單純,又不懂控制情緒,很容易被攝神術所制?!?p> 比凌忽然嘆了口氣。羽有問必答,坦誠無比,當真是拿他當自己人。但他卻隱隱害怕,不敢說出自己的秘密,即使在這同為復仇者的降靈族人面前。是從什么時候起,他變得如此多疑,不敢相信任何人呢?
真要一輩子都如此孤獨的行走世間嗎?不,他并不愿意。半晌,他下定決心般,一揚眉:“和你一樣,我此生也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復仇。更巧的是,我們選擇了同樣的途徑。只不過,你想控制一國之主,借助那國的已有力量來復仇,我則是……要讓自己成為那股力量……”
“所以你選擇了安基島?”
“不,應該說,是安基島選擇了我。機緣巧合之下,我得到了這座島。”
“你果然是賽菲爾本人!”羽似乎并不太吃驚,“察覺到你和亞姆小姐之間的莫名感應,我思來想去,這種情況只應存在于我們降靈族的血契主寵之間。這就奇怪了,難道那伯爵小姐竟然是你的靈寵?”
比凌苦笑兩聲,輕聲承認了:“是的,它是我的靈寵,能夠變幻成我的模樣?!?p> “我也猜到……你現(xiàn)在這副樣貌是因為吸收了凜的靈魂,但你應該還有屬于自己本體的模樣。換作任何其他人絕計不會想到這點,我們降靈族的死靈變身術即使在本族里也是最深奧難測的機密之術,能習此口訣的人寥寥無幾,連我都沒資格知曉那口訣。聯(lián)想到凜將自己的靈魂都奉獻給你,我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莫非……你是少主?”
比凌的心劇烈跳動了幾下,原來碧竟將那么秘密的口訣都告訴了身為靈寵的他!想到碧對他的信任和依戀,他突然心如刀割,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用碧遺贈給他的一切!他做不到,頂著碧的名頭去欺騙她的最后一位族人!
“不……我不是……”他艱難開口,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起自己的經歷,從死后被召喚開始……
說完了自己來到這里的一切,他像個等待宣判的罪人般垂下頭。羽默然不語,屋中沉寂許久。
“原來是這樣?!彼K于發(fā)出聲音,“你是少主的選擇,便是我族的選擇。從今天開始,降靈族就剩我們兩個……”他的眼波突然柔軟下來:“賽菲爾,你要是遇上好男人,早點和他生幾個孩子,我族的血脈需要延續(xù)……當然,你要樂意用這副身體找女人生孩子就更好了,這樣更方便不是嗎?”
本來心下惴惴,一聽到他說的話,比凌險些滾到床下。他“呼哧呼哧”喘息半晌,伸手指著對方鼻子,怒道:“你為什么不去延續(xù)血脈?!”
“我老了,你還年輕?!庇鸶墒莸哪樕巷@出滄桑的眼神,“記住我的話,留下孩子之前千萬不要死!”
“……”原來他當我是種豬???比凌無語了。
羽咳嗽幾聲,將話題轉回:“加德那邊,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你原本打算?”
“我原想跟隨他去圣達加,借用他們的力量?,F(xiàn)在看來,我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他突然單腿而跪,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房中:“殺衛(wèi)之羽,向你效忠。自今日始,至死時止。”
比凌驚訝的張著嘴,看著他慢慢站起:“既然米麗夫人對你如此重要,加德的心思便需要弄清楚,否則你們永無寧日。若你沒有其他吩咐,我將按照原計劃隨他返回圣達加,在他身邊搜集情報,查探虛實?!?p> “呃,你要去做臥底?”
“什么底?”
“沒,沒什么……”比凌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情似乎變得輕松起來。是因為說出了秘密嗎?還是因為終于能有一個人來同自己一起背負那沉重的命運?復仇路上,他不再孤獨……
……
武者大會的四強賽最終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
比凌重傷,無法繼續(xù)比賽;黑衣人成為被重金通緝的兇徒,自然不會再出現(xiàn)在競技場;加藍清醒后得知自己的所作所為,羞愧之下直接棄權。最后的精彩對決沒能出現(xiàn),叉子就稀里糊涂拿了冠軍!
加藍抱著贖罪的心理,請求留在安基島,一邊甘心充當護衛(wèi),一邊暗查那可惡的黑衣人。有劍圣家族的傳人來當小兵,賽菲爾自然樂意之極,一口答應下來。此次武者大會,安基島名聲更甚,各國涌來的觀眾讓島上各營生都賺了個盆滿缽溢,還吸引來不少矮人和精靈。加上吸收了一大批資質良好的武者,再度擴充了島上軍事力量。
武者大會落幕后,各國代表逐一告辭。天青在忿然返程的途中被人刺殺,目擊者聲稱殺手一襲黑衣,很像那個被安基島通緝的兇徒!而另外三人都死于競技臺,東大陸方面也無話可說。
約瑟極力邀請比凌和叉子到格魯國一游,被比凌以“傷勢未愈、無法長途跋涉”為由拒絕,他只能悻悻的帶著屬下回國。倒是蘇迪和洛水多留了幾日,直到小丫頭把自己的積蓄全部花光才依依不舍回到索斯港。
圣達加的小王子離去得很早,民眾都以為他是因為出丑太過,不好意思久待,只有少數(shù)知情人才明白為何他要匆匆而去。他離島那日,比凌傷勢依然嚴重,但他還是偷偷溜到港口,注視著加德上船離開。
看著揚帆西行的木船,比凌微微撫胸,藍眸中浮現(xiàn)出一縷意味深長:加德,自求多福吧!總有一天,我會償還這一刀!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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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讀者“響水湖”提供名字!我沒記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