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睡吧,我守著?!逼萑菊驹诖^,背后傳來花無念的聲音。“你的傷還沒好,需要多休息,還是我來吧?!被o念輕輕搖了搖頭,唇角依然掛著淡淡的笑:“我沒事,一點小傷而已,倒是風(fēng)姑娘你,照顧在下受累了?!?p> “別再叫我風(fēng)姑娘了,聽著怪別扭的?!逼萑疽宦飞下犓L(fēng)姑娘長風(fēng)姑娘短的,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瘋子。
“那我叫你什么呢……”花無念閉著眼裝模作樣地思索了半天,突然睜開眼睛興奮道:“風(fēng)兒!就叫風(fēng)兒吧!”戚染眉梢挑了挑:“隨你?!?p> “風(fēng)兒你先休息吧,我守著,你看這海上風(fēng)平浪靜的,今夜該不會有什么事的?!闭f著推著她進到船艙里,便去船頭上守著了。
這條船并不大,好在還有個能躲避日曬雨淋的船艙,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和星光點點的夜空。他們兩個都不會行船,只能任由船順著海浪漂流,最后會飄到哪里,還是會葬身在這大海,甚至餓死在船上,有很多種可能,但結(jié)果都不會太好。
即使是這樣的情況,戚染依然不覺得擔(dān)心,和花無念一起逃命的日子,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照顧,習(xí)慣他安排好一切,也習(xí)慣了相信他。
只是這些習(xí)慣,當(dāng)時的風(fēng)戚染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變了,竟然開始依賴某個人,也沒發(fā)現(xiàn)一個稱呼的改變,她和花無念之間,已經(jīng)變得不一樣了。
在廣闊的大海上不用擔(dān)心追兵,戚染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很快便睡著了?;o念進到船艙里,將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戚染的外衣早已經(jīng)因為替他包扎傷口而撕得支離破碎了,他看著這張睡夢中的絕美容顏,唇角依然掛著那似有似無的笑,只是眼神漸漸變得復(fù)雜起來。
“怎么了?!”戚染被船身劇烈的搖晃驚醒,出船艙一瞧,原本平靜的海面此刻波濤洶涌狂風(fēng)大作,夜空已無星輝,四處黑漆漆的一片。
“沒事,只是起風(fēng)了?!被o念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船艙,“風(fēng)兒你快進去,風(fēng)浪太大,免得站不穩(wěn)掉進海里,我在外面守著就好。”說著就要出去,戚染忙拽住他,“不行,你也不會行船,出去也沒有用,萬一你……咱們就在這船艙里,大不了就是一起葬身在這。只是……若非受我連累,你也不會落得如此?!?p> “風(fēng)兒……”花無念將她摟進懷中,“若說連累,也是我連累了你,若不是我去偷那該死的杯子,你此刻還在宮中,何須受這樣的苦?!逼萑緭u搖頭:“我倒是該感謝那只琉璃杯?!?p> “風(fēng)兒……風(fēng)兒……”花無念輕輕喚她,淡淡嘆息似是包含了千言萬語。半晌,花無念在戚染額間落下一個輕吻,笑道:“佳人在懷,死不足懼?!敝劣谶@話里有幾份真情幾分假意,他也說不清,好像是真情流露,又好像,是逢場作戲的慣然反應(yīng)。
似乎是老天有意,外面的風(fēng)浪不僅沒有變小,反而越來越大,船艙里沒有可靠的抓手,花無念緊緊抱著她,把她護在懷里,生怕她磕了碰了。但風(fēng)大浪高,小船終于沒逃過被掀翻的命運,在波濤中消失了蹤跡……
海浪沖刷著沙灘,潮水聲回響在廣闊的天地間,天空偶爾飛過幾只海鳥,發(fā)出明亮的叫聲。
被鳥叫聲驚醒,戚染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活著,動了動身子站起來,除了有些頭暈乏力,身上并沒有什么傷口。沙灘上有一塊被沖上岸的船板,戚染猛然想起之前發(fā)生的事情,花無念!
他在哪里,難不成……她的心臟在狂跳,眼睛順著岸邊搜索,終于瞧見遠(yuǎn)處破碎的船板下露出兩條腿。
戚染忙跑過去將船板挪開,花無念安靜的閉著眼睛,她顫抖著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還有氣息,戚染長舒一口氣,“無念,醒醒,無念……”花無念皺了皺眉,睜開了雙眼,“風(fēng)兒!”他把她拉進懷里,“太好了,我們都活著,太好了……”戚染靠在他胸口皺起了眉,“也不知道這是哪里,有沒有人家,若是個荒島……”“別擔(dān)心,”花無念握住她的手,“一切有我?!?p> 休息了片刻,兩人動身往島里走,一直走了很遠(yuǎn)也不見人煙,戚染騰身躍到樹梢上,目之所及皆是郁郁蔥蔥,不見一絲人跡,“看來這是個荒島?!?p> 花無念聞言皺起了眉,“既然這樣,咱們得先找到能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和干凈的水源?!薄胺讲艁淼穆飞嫌袀€小山洞,不過太小,擴大一下該可用?!逼萑咀Я俗ьI(lǐng)口,被海水濕透又干了的衣服,穿著實在是不怎么好受,“你身上的傷怎么樣?”
“沒什么,別擔(dān)心。”花無念偏了偏頭不讓她看到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如果戚染解開他包扎著的傷口看一看,就會知道雖然還是用她撕下的外衣包扎著,傷口卻已經(jīng)過精心處理,上了最好的藥,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似是有意避開她關(guān)心的目光,花無念轉(zhuǎn)身拉著她往回走,來到剛才經(jīng)過的小山洞。山洞很小,只能容一個人坐著,兩人對視一眼,四掌齊出,山洞被轟的變大了一些,兩個人接連出掌,將山洞擴大到能容兩人坐臥起居方才停手。
聽著轟隆隆的聲音漸漸平息,花無念笑道:“不如咱們將這山轟平了,看看有沒有寶貝。”“這里連個人都沒有,哪來的寶貝?!笔裁磿r候了,還有心思找寶貝,果然是梁上君子,戚染搖頭。
“這可說不準(zhǔn),說不定就像皎城一樣,藏著寶藏?!被o念一邊作勢在掉落的石塊中翻找,一邊暗中觀察著戚染的反應(yīng)?!梆ǔ堑膶毑夭贿^是個傳說,哪里有人真的見過,說不定根本就沒有?!彼皇锹犇稿既惶崞?,但從沒有人見過,是否真的有這個寶藏,尚未可知。
花無念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石塊道:“不管什么寶藏不寶藏了,我去找找有沒有能入口的水和食物,在這等我回來?!?p> 戚染點了點頭,開始收拾起山洞來。她把石塊和碎石清理出去,折了芭蕉的葉子厚厚的鋪了幾層,扯了些藤蔓掛在洞口用來遮蔽。等她忙完,花無念正巧提著兩節(jié)樹根做的木桶回來,“辛虧我的匕首還在,不然咱們連個裝水的東西都做不出來,不遠(yuǎn)處就有條小河,我在樹上摘了些果子,”
他將兩個木桶放在地上,一個盛著清水,一個盛著些果子,“你猜我還找到了些什么?”“寶藏?”戚染想不出還有什么能讓他這么高興。
“什么寶藏,是溫泉!”花無念拉著她穿過一片林子,來到一處泉池邊,“你看,這荒島上能有這么一處溫泉,當(dāng)真是咱們命好。你先泡一泡解解乏,我去找找還有什么可用的。”戚染點頭,待他走了便將衣裙褪下跳進池里,溫泉并不很熱,只是有些溫度而已,但正如花無念所說,這已經(jīng)是非常難得了。
沐浴過后又在溫泉里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戚染感覺自己好像重新活過來了,將衣服也洗了洗,用內(nèi)力烘干了,收拾妥當(dāng)回到山洞,花無念正在轉(zhuǎn)動著火架上的一直烤雞。
“路上就聞到香味了,你當(dāng)真是好大的能耐。”戚染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坐在花無念旁邊的石頭上。
“風(fēng)兒這么一夸,我都有些飄飄然了?;鹗瘉G了,用匕首劃著鞘擦出來些火星才生了火,這匕首可是立了大功?!彼麖哪就爸心贸鰩讉€果子遞給戚染,“烤雞還要等一會,先吃幾個果子墊墊,這幾樣我都嘗過了,沒毒,放心吃。”
戚染心中一暖,接過果子笑道:“你這匕首又是從哪里偷來的?”“這匕首……”花無念神色黯然,沒有了先前的說笑神情,“我身上的東西都是偷來的,唯獨這匕首不是……”
戚染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匕首一定有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并不美好。
“這匕首是我娘留給我的。”花無念轉(zhuǎn)動著架子上的烤雞,眼睛失神地盯著火堆,“我娘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里做的是武官,這只匕首聽說是給她比武時定親用的,可是比武招親的時候,飛出去的劍鞘好巧不巧的砸中了一個窮秀才,把他打得吐了血,我娘就請大夫幫他治病,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有了感情??墒羌依锊煌?,執(zhí)意要我娘嫁個習(xí)武的,而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酸秀才。后來跟家里鬧翻了,我娘被趕出了家門,和我爹到別的地方謀生計,可我剛出生沒多久,我爹就得病不治而亡。為了養(yǎng)活我,娘一個人到處給人做工,日子久了終于積勞成疾,臨走前她把這把匕首交給我,說養(yǎng)兒方知父母心,再難再苦她也不舍得當(dāng)了它,還說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回去看看。”
戚染握住他的手,“你可有再回去?”
“開始沒有,我痛恨那些把我娘趕出家門的人,是他們害的我娘如此。我到處拜師學(xué)藝,希望練成武功去給我娘出出氣,不知道上了多少山,去了多少門派,終于有一位老者收下了我。我跟著師父學(xué)藝十載,滿十年之時,他告訴我其實他與我外公是舊友,外公很疼愛我娘,當(dāng)時逼她是因為外公得罪了朝中的權(quán)貴,自知大禍臨頭,才用這種方法將她趕出家門,免遭一禍。其實在我娘走后不久,外公家就被抄了,全家老幼全部入獄,無一活命,只有我娘被趕出家門,未受牽連。”
“得罪了什么人?”“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花無念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那些人權(quán)勢滔天,我能怎么辦?!薄拔?guī)湍恪!逼萑径ǘǖ那浦?,“不管他有多大的?quán)勢,這件事我都幫你查清楚,不能讓令慈一家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花無念愣住,繼而笑道:“我娘若有你這樣的女兒該多好,不像我這個沒用的兒子……”“不,”戚染搖搖頭,“你并不是沒用的人,令慈會為有你這個兒子而驕傲,咱們一定能查清當(dāng)年的事。”
見她不再往下說,花無念將已經(jīng)烤的金黃的烤雞取下來,撕下一只雞腿遞給她道:“快吃吧,你娘要是知道你跟著我受這么多苦,一定會心疼的?!蹦稿娝谋砬轶E然生變,花無念接著問:“怎么了?她老人家不好么?”
“我娘親已經(jīng)不在了。”戚染別過頭看著遠(yuǎn)處?!皩Σ黄?,我……”“沒事,娘親不在了,我還有弟弟?!币膊恢伀k現(xiàn)在是否還好,有沒有受人欺負(fù)。
見她又不再說話,花無念只得暫時放棄,安慰道:“你娘親一定會在天上保佑你的,先吃點東西吧,餓瘦了她會心疼的?!?p> 天色漸漸暗了,戚染頭靠在花無念肩上,望著夜空中一彎明月,“回首昔年憑欄處,不見月中姮娥舞。無念,你說這月亮里真的有嫦娥么?”
“不知道,”花無念拿起一片樹葉,用內(nèi)力將它推向空中,推向月亮,“不過我娘說,離開了的人都會到月亮上去,如果拿著彼此熟悉的信物,就能在月亮里看見思念的人,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就是到月亮上去了。所以我常常拿著匕首對著月亮,想在月亮里看見娘的影子?!?p> “真的能看到么?”如果能再讓她見到母妃,哪怕只是一個影子,哪怕只看一眼。
“能,只要有心一定能。你可有你娘留下的信物?”花無念轉(zhuǎn)頭看著她,這個答案對他很重要。
“沒有,”戚染失落地?fù)u搖頭,“娘親沒有留給我什么東西,只告訴我要好好照顧弟弟。離開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樣……明天咱們就開始造船吧,盡快回去。”
雖然她不知道怎么造船,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去,但她相信,花無念一定有辦法?!班??!被o念只得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天色不早,早些休息吧?!?p> 第二天兩人便開始靠著內(nèi)力和花無念手中的匕首斷木造船,依著記憶中船的樣子,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實現(xiàn),兩個人都不是木工方面的專家,木板之間沒有鐵釘根本無法牢固連接,無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一只木筏。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做木筏的這段時間里,花無念總會有提到戚染的娘親,然而對于母妃的事,戚染知之甚少,說出來的,也不過是些日?,嵤?。
日子一天天過去,竹筏終于做好,也做了下水的實驗,只等著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出發(fā)離開荒島,戚染心情頗好,精神也有些興奮,直到后半夜才漸漸睡著。
次日醒來,不是睡足醒來,也不是被鳥叫蟲鳴聲吵醒,而是被一盆冷水澆醒。
戚染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間暗室里,手腳被綁在架子上,丹田提不上一絲內(nèi)力,身上也沒有力氣。
面前站著的三個大漢,正是一直追殺她的那三個,“花無念呢?!逼萑九ο肟辞暹@個屋子,卻因為燈光太暗,只能看見面前這三個壯漢。
“我在這?!币粋€聲音從角落里傳出來,他走到亮光里,一襲靛青色錦袍,玉帶束發(fā),手執(zhí)酒杯,那種淡然高傲的神情,除了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好像從里到外都換了一個人。
戚染愣愣地看著他,沒有說話,那一瞬間她想到千萬種可能,每一種都在替眼前這個人辯解開脫。可花無念說出來的,卻是她最不想聽到的,“能讓堂堂奉安公主掉進我布的局里,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有好幾次險些露餡,想想還真是懸吶。不過……”花無念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歪著頭看著戚染,“依然沒得到有用的信息。風(fēng)兒,告訴我,皎城的寶藏在哪里?”
“皎城的寶藏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逼萑镜穆曇衾淅浔丝趟男谋鹊暨M冰窟更冷?!澳闶钦娌恢肋€是跟我裝傻?看來該讓你看看,我并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花無念一揮手,一個大漢將刀遞給同伴,拿起一條帶著倒刺的鞭子,戚染笑了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今天命喪于此,是她咎由自取。
說到這戚染忽然沒了聲音,霍君離將環(huán)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他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發(fā)抖,這種脆弱是他從沒在公主身上看到過的。
戚染平靜了一下內(nèi)心,接著道:“昏過去被潑醒,再昏過去再潑醒,我已經(jīng)計算不出時間,也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直到有一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師父正坐在床邊看著我。師父說,他帶著琴棋書畫在荒島下的暗室找到我的時候,我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處完整的,到處都是血肉模糊,云畫當(dāng)場哭昏過去。從我們出海就有花無念的人跟著,我們的船被打翻之后,后面的大船就把我們帶到了附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小島上,花無念費盡心思,不過是想要皎城的寶藏,而那個時候,我對此一無所知。”
霍君離拳頭握地咯咯作響,道:“看來,花無念就是畫聽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