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享受著柳園清靜的日子,卻不知道已急壞了漪羅坊中的姐妹們。
“打聽到了然妹妹的消息了嗎?”好不容易熬到月末的相聚之日,雅涵便迫不及待地問道。雖說與了然幾人不過朝夕相處了月余的時間,但心下卻感覺情同姐妹。尤其是了然,本是最為年幼,但待人接物卻頗為老道,人緣最好。
原來這分散在漪羅坊中的姑娘們,日子過得比起了然那邊的清幽,卻是要熱鬧上三分。前兩個月的功夫,她們還被嚴令不得出所居園門。但日子久了,師傅們也覺得她們的性子拘得差不多了,便允許她們在月末的時候自由進出,甚至還能相互串串門,聊解相思之情。
久別重逢,姑娘們的喜悅自是不必言說。只是兩次聚會,卻均不見了然,眾人都不免心生疑惑。還是紫堇后來無意中聽到嬤嬤們閑談,才得知了然已被送出了漪羅坊,這下子大家都不自覺地陷入了焦心。
想想自己在園中錦衣玉食,各項技藝均有師傅悉心指點,若不是時時提醒自己是何身份,有時候真會恍然以為自己已變身成為大家小姐。而了然如今卻不知身在何處,是否有人悉心呵護,是否能衣食無憂?姑娘們均憂心不已。
最終還是玲瓏能干,竟硬是從婢女那里套出了些小道消息。原來坊主聽得高人預言,這一批坊女中將會有一特別人物,若是教導得方,將來必是坊中大福。但若引導有誤,將來禍國殃民也未嘗不可能。因此此次考試時,師傅們也特別注意這些姑娘們誰比較異常。
“難道說了然與咱們有所不同?”紫堇最是心急,打斷了玲瓏的話頭。
“聽婢女們說,師傅們曾私下議論,說入門初試之時,了然不過八歲孩童,在眾夫人面前卻鎮(zhèn)定自如,甚至還暗自審視各位夫人,師傅們便大感不尋常。此后的事情咱們也都見識過,了然在詩書繪畫等方面都頗有所長,偏偏禮儀學習大欠水準,師傅們便認定是她天生有些桀驁不馴?!绷岘嚱蛔∑擦似沧?,頗有些為了然抱不屈,“要我說師傅們都走眼了。了然平日性情最是謹慎,哪有一點桀驁不馴?學不會禮儀,卻并非她瞧不上,她曾暗自下了多少苦功?”
“如今了然究竟身在何處?”雅涵卻最關心了然當下的處境。她畢竟年長兩歲,性格又最是穩(wěn)重,心里清楚師傅們的疑慮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玲瓏皺了皺眉,“婢女只聽說她被送到了漪羅坊外的竹夫人處,只是那竹夫人似乎行為頗為神秘,住在很簡陋的地方,與園中的師傅們大不相同,婢女們也都不曾見過,只聽說她性格很是怪癖?!?p> “如今只盼著了然妹妹一切都好了?!毖藕袊@,眾姐妹也都紛紛點頭,心中卻不免有些隱憂,了然偏偏遇上了位性格怪異的師傅,但愿不會受罪吧?
……
一晃三年的時光,了然除了潛心學習竹夫人交代的課業(yè)外,還一邊隨姚嬤嬤習武,閑暇時光還時不時地向碧竹請教些識毒解毒的功夫,倒也感覺收獲頗豐。
其實,相較于竹夫人所授課業(yè),了然更在意自身的武學造詣。畢竟琴棋書畫,想來其他入坊的女子必定也都各有所長。想想最初雅涵的資質(zhì),了然并不以為自己能有所超越。只是,她也不曾有絲毫懈怠,心知勤能補拙,若真是與眾姐妹水準相差太遠,將來不免被動。
自隨姚嬤嬤習武,了然感覺精進最多。她原本對所謂的心法內(nèi)功一無所知,但隨著日日練習,漸漸地感覺到體內(nèi)能聚起一股氣息,再后來,她也慢慢地摸著門道,能開始掌控這股氣息,讓其運轉(zhuǎn)于周身的血脈。
內(nèi)功之妙不僅讓了然感覺新奇,其功效也讓了然大感意外。從最初只能微微撼動園中的一顆小草,到如今猛然擊斷碗口粗的小樹,了然深知自己前世所學不過皮毛。
而拳腳功夫,姚嬤嬤所授相較于以前了然所學,自也是更為奇巧。但了然畢竟曾有多年生死搏殺的經(jīng)驗,因此也不自覺地暗暗將前世所習身法中的某些精妙之處,漸漸揉進如今所學。
每每與了然拆招練習,姚嬤嬤都不自覺地暗暗心驚。心想此女不過隨自己學藝三年,從未有過與人交手的經(jīng)驗,卻每每反應靈敏,且往往能迸出怪招,避開自己的攻擊,實在是天賦異常。
若不是自己內(nèi)功到底要深厚幾分,姚嬤嬤暗想,了然超越自己之時日,怕也并不遠了。雖說當時提出傳授了然武藝,不過是一時興致所起。但如今見了然如此造詣,姚嬤嬤心中也大感欣慰。
至于醫(yī)學一道,原本碧竹也是愿意傾囊相授的,只是了然一向?qū)χ尾【热伺d趣不大,且也覺得自身精力有限,因此并沒有還以熱情。只是后來了然又想起自己前途未卜,而前世看過的穿越小說中,女主似都是步步驚心,才勉強找碧竹學了些識毒和解毒的本事,打算防患于未然。
或許是日子過得平和的緣故,了然已不自覺地放下上一世的心結,漸漸真的做起十一歲孩童來,心性竟是也有些孩童的習氣了。
又逢碧竹要外出采買的日子,了然忽然心血來潮,有些想念柳園外塵世的喧囂來。畢竟來到這個世界已三年多的時間,但這古代集市到底是個什么光景,這個上一世史書上不曾出現(xiàn)過的朝代,又有怎樣的風土人情,她還只是在書上了解些了片段,自己卻不曾親眼見識。
“碧竹姐姐,我可不可隨你一同外出采買?”了然心中其實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卻忍不住要嘗試一下。
“你想出去?”碧竹并未立刻否決,只是說要去請示竹夫人。
“她說想出去?”竹夫人喃喃道,“是啊,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三年了,也真難為她了。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啊,這里不比漪羅坊的熱鬧,她能不急不躁地在這僻靜之地,陪我們幾個怪物過這么久,還真是不易啊?!?p> “竹夫人同意我外出?”了然得知消息,有些喜出望外。
如果能有所選擇,她自是不愿做什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若是真是對市井之事毫無所知,將來又何談把握自己的命運?
“夫人囑咐,從此進出柳園,姑娘可自便,只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規(guī)矩?!北讨駧啄耆缫蝗?,說話始終是一板一眼。了然雖是早已習慣,但想想碧竹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身上卻無一絲花樣女子的活潑氣息,心下多少有些惋惜。她揣測碧竹必定也曾經(jīng)歷過什么不凡之事,才會滿身滄桑。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了然有些應接不暇。市井的熱鬧,建筑的奇異,遠比書上看到的要精彩百倍。這個被稱作“鸞朝”的時代,如今正是國泰民安之際,所以處處可見繁華景象。
街面上四處可見兜售各種物品的商人,腔調(diào)各異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有賣首飾花粉的,有賣各式小吃的,有賣成品衣飾的,也有賣各類書畫的……了然所見景象,比上一世時游玩過的古鎮(zhèn),要熱鬧上百倍。畢竟這里充斥的才是真正的生活氣息。
雖說對各類小攤上的東西都大有興趣,但了然并沒有忘卻自己的身份。如今她是做男裝小廝打扮,隨著碧竹的馬車一同出來的。因是小廝裝扮,了然可以坐在車廂外面,這也方便了她大飽眼福。車廂內(nèi)的碧竹見了然雖然一直在東張西望,但并沒有提出要下車做耍,倒也放了心。
了然其實并非貪好熱鬧之人,她之所以向往外出,無非是希望自己能對如今所生存的世界,多一分了解,也增一分適應能力。
碧竹還是依照往常采買的慣例,帶著了然去了幾家常去的店鋪。買的無非是些日常用品,了然想自己既然是小廝身份,自然義不容辭地該擔起“負重”的事項,于是碧竹每每購得一物,她便積極地搶到了自己的手上,讓碧竹頗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出門在外,碧竹也不方便與其理論。
“這三年的武藝畢竟沒有白練?!绷巳恍闹邪祰@著,雖然手里已經(jīng)提滿了東西,了然卻并不感覺疲累。
雖說這一次隨碧竹外出采買,讓了然大開眼界。但一來二去幾回,了然發(fā)現(xiàn)碧竹去的也總是那么幾個地方,便漸漸感覺索然寡味了。她原本想著,或許乘夜深人靜之際,自己悄悄外出,或許能更清楚地了解此地街巷布局和地形。
但一來她沒有把握能躲過姚嬤嬤的耳目,二來想想這古時市井不比現(xiàn)代,日落之后便陷入了黒寂,自己即便出去了,怕也是很難有太多收獲。
不過,出去幾次后,了然倒?jié)u漸動起了回家探親的心思。
倒不是多么想家,畢竟那間破屋了然不過居住了幾天而已。但是家中那位風華絕代的娘親,卻讓了然多少有些惦記。自己走后,娘親是否一切安好?
再出門的時候,了然便向碧竹提出了探探家母的要求。
“姑娘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碧竹顯然是不同意。
其實了然并未曾忘了當初在漪羅坊時雅涵曾說過的話,知道自己除非某日能登上枝頭,否則是很難有機會再見娘親的。但如今見竹夫人對自己管束不嚴,便動了破規(guī)的心思。
碧竹見未能如愿的了然似乎有些失望,卻又有些不忍心。“姑娘若是真思家心切,莫若遠遠地看上一眼?”
“謝謝碧竹姐姐”,了然探家的要求不獲準,原已放棄了最初的念頭。畢竟這也只是她一時之想,她到底不是真正的了然。不經(jīng),如今碧竹卻同意繞道讓她途經(jīng)家門,了然知道這是碧竹心疼于她,心下當然是有幾分感激。
三年未見,家門似是更加破舊了,甚至有些像無人居住的光景。遠遠地,碧竹讓車夫?qū)④囎油T诹寺愤?,想是揣測著若是這般等上一會兒,能讓了然瞧見娘親進出也未嘗不可能。
只是,了然卻并沒有等到那扇破門打開,卻不期然地見到鄰家一婦人殺氣騰騰地拎著把菜刀,沖到街面上,仰天大吼,“這這殺千刀的王家府上,遲早要遭報應的。”隨后,那婦人跌坐在馬路上,嚎啕大哭。周邊雖有許多鄰人圍觀,但竟無人上前勸說。
這義憤填膺的婦人卻是了然認識的,原來那正是當年為自己治傷,并親在將自己送到漪羅坊的王嬸。
了然雖非輕易動情之人,若這哭喊的只是不相干的人,她確實可以做到狠心離去。但了然卻無論做不到知恩不報。
這王嬸曾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了然如今自是希望能助其一臂之力,甚至至少能上前安撫她幾句。但一邊的碧竹卻已經(jīng)在催促,“姑娘,今日已經(jīng)晚了,再不走,夫人該責罰了!”
了然無奈,只得鉆進馬車,狠心地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