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充滿了雄心壯志的呂氏馬場諸人，受了這當(dāng)頭一棒，士氣很是低落。三天后，聽說他們起事失敗，樊噲和劉邦一起，繞過碭山來到了呂氏馬場，呂澤和劉常滿連忙接住，設(shè)宴接風(fēng)。
席上都是至親之人，說起話來就不用轉(zhuǎn)彎抹角的，劉邦問起呂澤起事的情況，呂澤直接告訴了劉邦，然后又說道：“想那陳勝，既無名聲，又非宗貴，且是倉猝起事，卻能一呼百應(yīng)，筑壇稱王。而我謀劃了兩年有余，乃是有備而發(fā)，卻連一個下邑都攻不下來，這卻是怎么回事呢？”
劉常滿也正想著這件事情。陳勝吳廣起義，他記得很清楚，書上說的都是陳勝登高一呼，“應(yīng)者云集”，天下人“羸糧景從”，但輪到了呂澤，就會遇到這種情況呢？
前幾天出兵的時候，還當(dāng)是自己改變歷史的第一個腳印，就要印在這名為“呂澤下邑起義”的大事件上呢，誰知道直接無功而返，在歷史的大道上踩一腳的宏圖大志，直接流產(chǎn)。
“我也想不明白呀，難道真應(yīng)了那句‘亡秦三戶兮，英雄起楚？’的讖言？難道咱是魏國的，所以不能成事嗎？”劉常滿隨口說道，主要是他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種情況。
“傻常滿，這些玩意，那都是假的。什么狗屁的讖言兒歌！前幾天下邳街上的狗屠趙老大來我這兒喝酒，說起來那首兒歌，趙老大哈哈大笑，說那是居巢那兒一個老頭子編的！”
“這首兒歌，據(jù)說是刻在一個青銅鼎上，被那老頭認(rèn)出來后，才傳唱開了的。其實那個青銅鼎上本來是趙老大買到家里裝門面的，上面根本沒有字。那老頭從趙老大那兒買去后，又刻了些古文在上面，一做一做的，就成了上古讖言，神諭童謠了！”樊噲笑道，渾不知自己把劉邦的老底也一齊給揭了。
“阿噲，話也不能這么說?！眲顢r住了樊噲繼續(xù)揭露下去的勢頭，然后呷了一口酒說道：“大兄，你雖到過淮陰，但畢竟是做生意，你又在魏地長大，不象我經(jīng)常去那邊辦案，清楚楚人風(fēng)俗。依我看來，楚人生性好勇斗狠，為人輕悍剽疾，不惜生死，所以極不愿受人管束。”
“你們可能不知道。很早以前的時候，現(xiàn)在的東楚，還是吳國的時候，楚國有一個邊邑叫作鐘離，和吳國相鄰。這吳楚兩國百姓，都是以養(yǎng)蠶為業(yè)的，經(jīng)常出去采摘桑葉?！?p> “你說這桑樹它可不知道自己這邊是吳國，那邊是楚國，它就正好長在邊境線上。結(jié)果有一次，鐘離的一個丫頭采這棵桑樹上的桑葉時候，吳國的一個丫頭也來采桑。兩個女娃娃互不相讓，都說桑樹是自己這邊的，于是就打了一架?！?p> “結(jié)果兩家怒而相攻，楚國這家吃了大虧。鐘離公一聽大怒，派兵越過邊境，把吳國那家人打死了數(shù)口。吳國人也不是吃素的，于是把整個郡兵都調(diào)動起來，又報了仇回去，楚王聽了又大怒，又舉國往攻吳國?！?p> “就這么一來一往的，吳楚兩國之間，為這把桑葉結(jié)成了死仇，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幾十年，死傷了數(shù)萬人，直到吳國被越國滅掉，這才算完事。”
“你們別看這事兒聽著跟笑話似的，在人家吳楚，從邊邑百姓到吳楚將相，可都覺著自己這么干，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而如今吳國已經(jīng)成了東楚，這習(xí)俗可是一點也沒變?！?p> “你們想想，蘄縣全縣人口，不過五六萬，陳勝一起兵，就來了一萬五千多人攻打縣城，那就是九成以上的丁壯男子，都拿起鋤頭鐵鍬跟秦國干上了，咱這兒拿什么跟人家比？”
“咱這兒可不一樣，咱魏國原來是諸候中最強(qiáng)的，這秦法倒有一大半是從咱魏國學(xué)去的，所以說百姓早就習(xí)慣了。而且咱這兒的父老，哪怕是鄉(xiāng)里人，心眼也多得很，可不象人家楚國的鄉(xiāng)里，凈是些實心眼的漢子，覺得你好就掏心窩子給你?！?p> “所以呢，大兄不必氣餒，楚人能以義集之，以聲招之，但我們魏人，只能以勢驅(qū)之，以利誘之。如今且稍安毋躁，靜待時機(jī)吧?！眲钫f完，又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口。
“唉，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天意難知，不過人事我們還是要盡的?！眳螡煽嘈Φ?。
然而機(jī)會很快就來了。八月初二，已經(jīng)被提升為騎將的蟲達(dá)，帶了一百名精銳騎士，從陳縣出發(fā)，往北邊各地張貼陳勝王的命令。
八月十三，沛縣的城墻上，就被貼上了一張榜文。榜是用布做成，雖然有些潦草，但卻寫得明明白白，正是陳勝王的口氣。
“張楚陳王有令：凡各地率眾舉事反秦者，一律實授將軍，著領(lǐng)原部！凡各地官吏以郡縣從義反秦者，仍著以原職領(lǐng)各郡縣！凡各地官吏有敢負(fù)隅頑抗、拒不從義者，各地百姓均可自行殺戳，以其首獻(xiàn)陳勝王者，一律賜將軍號，金十斤！”
八月二十五，又一張檄文貼在了沛縣城墻上，這張榜文，文氣了許多，看來是陳勝王已經(jīng)找到了善于文字的幕僚，替自己潤色了榜文。
“夏桀無道,成湯代之,商紂暴虐,武王伐之。今暴秦?zé)o道，天將亡之，而托其事于孤王。今令大將軍葛嬰將十萬人，取九江，定大楚；令假王吳叔將二十萬人，伐函谷；令左將軍宋留將十萬人，伐武關(guān)。秦亡之日不遠(yuǎn)，凡諸豪杰故吏，贊襄助義者，孤豈惜裂土分疆，王之候之哉？將相無種，唯功是圖。傳檄天下，咸使知聞！”
雖然榜文很快就被縣里的更卒揭了下來，但卻已經(jīng)在沛縣掀起了軒然大波。父老們紛紛議論此事，都不知道前景如何。而沛縣的一干官吏，當(dāng)然更是著急了。
沛縣原來的縣令陳公因為年齡老大，已經(jīng)辭官回鄉(xiāng)了，新來的縣令，人稱張公，到任尚不到一年，便出了陳勝起義的事件。
然而以前鎮(zhèn)壓起義叛亂不遺余力的大秦朝廷，這次竟然毫無動靜。陳勝已經(jīng)盡占淮陽大郡，筑壇稱王了，在朝廷的公文當(dāng)中，還是提也沒提這場叛亂。見到這兩張榜文之后，張公的心里終于決定了該怎么做，便召蕭何前來商議。
蕭何也正密切關(guān)注著陳勝事態(tài)的進(jìn)展，見張公召集，自然一刻也不怠慢，急忙前來縣衙商議。
現(xiàn)在的情勢是明擺著的，對張公、蕭何這些秦國官吏來說，如果不響應(yīng)陳王，那么死亡就在眼前；倘若背叛朝廷，那至少也要等朝廷平定了陳王叛亂才會說事兒，所以在選擇上其實是用不著考慮的。
和張公有所不同的是，蕭何、曹參的宗族都在沛縣，跑是跑不掉的，不象張公是燕人，還能只身逃亡。因此蕭何、曹參更是堅決的支持張公起事，以沛縣屬陳王，先不說自己的死活，把宗族給保下來再說。
但考慮到張公是外地人，沛縣人不會支持他；再加上沛縣的軍事力量實在太弱小，僅有百余地方武裝，舉事的話也不值得一提。所以蕭何、曹參建議，讓張公寫一封信，前去招劉邦帶著手下回來，也好為沛縣增加一點安全系數(shù)，以防別的縣趁亂前來攻占。
張公自然是同意了，信寫好后，蕭何就讓夏候嬰將信拿著，前去交給樊噲，由樊噲去碭山中尋找劉邦，讓他盡快回來。
與沛縣城內(nèi)緊張不安的氣氛不同，呂氏馬場里，更多的是興奮。雖然上次進(jìn)攻下邑失敗，但和劉邦密密商議了好幾天后，呂澤根據(jù)形勢，重新確立了發(fā)展方向，現(xiàn)在就等著機(jī)會來臨。
八月二十七這天，從芒碭山同時飛來的三只信鴿，捎來了確切的消息：劉邦已經(jīng)接到沛令張公的信，讓他帶人回沛縣，準(zhǔn)備起事以應(yīng)陳王了。劉邦讓呂澤作好準(zhǔn)備，一旦沛縣成功起事，呂澤就要按照原來商議的行事。
其實在陳勝起事不久后，劉邦就從蕭何那里得到了消息。但在衡量了自己的情況之后，劉邦決定還是暫且蟄伏，而呂澤攻下邑失敗，更讓他驗證了自己的判斷。
四十八歲劉邦，對于世事早就透徹洞明。在陳勝王已經(jīng)率先舉起大旗的情況下，想在沛泗一帶一舉成功，成為一方勢力，必須是自己的實力足以制服他人，或是自己的名聲足夠響亮，可以號召他人追隨自己。
然而這兩個條件，劉邦都不具備。因此仔細(xì)考慮后，他覺得深自隱藏，待機(jī)而動才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這個時候出山，只能前去陳縣，投奔陳勝王帳下。聽說名聞天下的張耳陳馀兩人，在陳勝帳下也沒得到重用，象劉邦這種當(dāng)年連張耳面兒也不常見的低級門客，去了也是白饒。
但等到樊噲拿著張公的信前往碭山來召自己回沛縣的時候，劉邦感到機(jī)會來了。這正是借助沛縣力量，壯大自己的大好時機(jī)。
而只要有了實力，在這亂世之中，便一切好說。因此劉邦立刻率領(lǐng)自己的人馬，跟著樊噲一起徑直往沛縣而來，并放信鴿出去通知呂澤，準(zhǔn)備起兵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