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牧睜開眼的時候,躺在一間屋子里,天色有些晦暗,因為快到黃昏了。
看房間的布置,應該是一家客棧,馮牧打量著屋子里的情況,看到桌子旁趴著一個人,手里抓著一本書,人卻睡著了。
馮牧覺得有趣,這個書生模樣的人,大概不是讀書的料,拿著書就打瞌睡。他走到他的面前,輕輕地推了推他。
那人驚醒,見馮牧醒來,開口說道:“你還真能睡,可是睡了一天一夜啦?!?p> “謝謝你救了我,有吃的沒有?”
“當然有啊,早給你留著,你等下。”那個白面書生打了個哈欠,走到櫥柜前將一些干糧拿了出來,馮牧雖然想吃熟食,可是腹中饑餓,也沒有那么多挑剔。
看著馮牧吃著東西,那個白面書生說道:“我叫有禮,是徐大人的書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馮牧,字子由?!瘪T牧隨口回答道。
“不錯不錯,你的名字比起阿貓阿狗好太多了,還有字,應該是大戶人家出生吧,話說你怎么一個人淪落在外,而且還這么?。俊?p> 面對有禮熱情的詢問,馮牧據(jù)實回答,說:“我父母雙亡,從小就四處淪落,什么大戶人家都是云煙,我從沒有享受過?!?p> “要不你就跟著徐大人吧,正好徐大人回家省親,老家還缺家丁,只要你進入徐府,沒事的時候還可以讀書,將來還可以考科舉,是不是很好?”
馮牧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做一個家丁,我的理想是做一個俠客,浪跡江湖,過無拘無束的日子?!?p> 對于這個不識好歹的小孩,有禮有些不悅,沒好氣道:“就憑你一個小孩,還想闖蕩江湖,要不是我發(fā)現(xiàn)昏迷的你,你死了都沒人知道,還是腳踏實地一點,做家丁哪里不好了?”
“人各有志,你說服不了我的?!瘪T牧說著,慢慢吃著東西,有禮覺得這小孩太過執(zhí)拗,一把搶過薄餅,說不聽話就不給你吃。
他的話剛說完,房間門就被人推開了,力道不大,可是進來的文士卻用嚴肅的語氣,平和的說道:“有禮,你怎能這樣對待小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所學的圣人之道都忘了嗎?”
“大,大人,有禮不敢,我知錯了?!?p> “知錯就好,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蹦莻€看起來而立之年的文士說道,顯得溫文爾雅,謙恭厚德。
“在下馮牧,見過徐大人,多謝大人收留。”馮牧對于這個文士,心中沒底,他一直都和武林人士打交道,和文人的交流還是頭一回,一想到從八股文中脫穎而出,走入仕途的人物,他就覺得對方古板得要死。
“馮小友不必多禮,鄙人徐愛,字曰仁,很欣賞小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結,不瞞你說,行俠仗義,也是鄙人的愿望,無奈體弱多病,只得學文?!?p> 馮牧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擺手說:“大人言重了,這般說我,當真折煞我也?!?p> “哈哈,小友不必緊張,我們平輩論交,只求志趣相投,不問出身高低,若你愿意,可叫我一聲徐大哥?!?p> 馮牧不再迷惑,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從來不是他的風格,他一開始還以為跟酸腐文人打交道很頭疼,誰知對方這么好說話,當下脫口而出:“徐大哥?!?p> 徐愛笑了,馮牧也笑了。然后兩人不再說話,徐愛從書箱里拿出書本,津津有味的看著,馮牧在一旁慢慢的吃著薄餅,有禮無事做,也跟著看書,卻不斷的打哈欠。
待有禮去上茅房的時候,馮牧跟了出去,問道:“有禮大哥,徐大哥到底當?shù)氖裁垂侔。俊?p> “啊,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沒有告訴你,我們大人可是任南京工部郎中的人物,你可不要太沒規(guī)矩,就算大人不介意,但儒家向來講究禮儀之道,你還是少說話吧,指不定那句話就說錯了?!?p> 馮牧點頭說知道了,然后跟著有禮一起去上茅房,兩人都覺得呆在房子里太悶,之后就沒回去,正好院子里掌柜的小孩在踢毽子,馮牧雖然不會,也湊了上去。
晚飯之后,有禮早早的睡下了,馮牧盤腿而坐,將內息運行了一個小周天,頓覺神清氣爽,可床榻上還空空如也,馮牧疑惑,徐大哥哪去了?
他走出房門,才看到徐愛站在院中,面對著一棵大樹愣愣的出神,似乎在想著遙遠的心事,馮牧輕聲問道:“徐大哥,你還不休息?”
要知道,那個時候已經是亥時,更漏都滴了一半,再滴落一半就是天明了,在他的印象中,古人都是睡得很早的,畢竟沒有什么娛樂消遣嘛。
徐愛有些意外的回頭,說道:“小友你怎么還未休息?”
“我要練功啊,雖然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wǎng),可也不敢丟下啊。”馮牧說著,心中覺得慚愧,許爺爺曾叮囑他每天都要練功,可他總因為一些事情耽誤,練功的進程也慢了很多。
徐愛看著馮牧,贊賞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小小年紀,就這般勤奮,為兄比起你來,真該好好反省一番?!?p> “徐大哥你這么晚不休息,在做什么?。俊瘪T牧再次問道。
“我在格物。”徐愛平靜的說著,看著他的樣子,馮牧只覺得他虛懷若谷,古井無波,一時有些出神。
古人追求內心的修行,正其心,誠其意,方能得其道。若要致知,便要從格物做起,須保有赤子之心,渾然忘我,才能達到天人和一的境界。
就在馮牧覺得自己打擾了徐愛,想要告辭的時候,房檐上突然跳下來兩個盜賊。興許是沒想到這么晚還有人不睡覺,覺得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要殺人滅口吧。
兩人還未靠近,書生徐愛卻突然大喝一聲,不僅兩名盜賊,就連馮牧都吃了一驚。只聽徐愛說道:“本官是朝廷命官,你等若害我性命,必將牽連父母妻兒,只要我大喝一聲,事先埋伏的人馬就會立馬沖出來?!?p> 兩個盜賊立馬跪地求饒,徐愛虛張聲勢道:“念你們生活不易,下次別犯了,好好回家去吧,若要一一孤行,也只是害苦了家人。”
兩個盜賊嚇得逃走了,徐愛的話在馮牧看來,對那些老江湖無效,可對于一般毛賊,卻句句攻心,小富即安的平民,誰愿意冒險?
徐愛粗略的小伎倆,卻體現(xiàn)了內圣外王之道,所謂“暗而不明,郁而不發(fā),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
“內圣”便是修身養(yǎng)德,徐愛對書童,是以誠相待,對馮牧,是以禮相待,對盜賊,是以仁相待,他粗茶淡飯,素衣麻服,克己復禮,品行高潔。
“外王”便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推崇權謀與手段,徐愛的虛張聲勢便是這一思想的外在體現(xiàn)。
內圣外王是儒家的最高境界,馮牧不清楚徐愛的境界有多高,可他明白這個文弱書生不簡單。
在三百年后,有個叫曾國藩的讀書人,他做了很多大事,挽救社稷,平定動亂,被稱為“中興名臣”,說到底也就是內圣外王?!耙刑煺蘸;o數(shù),流水高山心自知。”是他一生的寫照,也是儒家的精髓。
而這時的馮牧,還沒有入門,可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