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流淌的長江水浩瀚奔流,一刻不曾停歇。千百年來,淘盡無數(shù)的英雄豪杰,風(fēng)流俊才。
在時間的長河中,有太多和光同塵的升斗小民,或埋沒于鄉(xiāng)野,或醉笑于紅塵,大多籍籍無名,懵懂一生。
“你這江水也忒無情,千百年來都這樣冷眼旁觀,難道就沒有人打動過你?”
馮牧自說自話,站在江邊,猛然舉起酒瓶,狠狠往嘴里灌了幾口。
酒是剛烈的二鍋頭,隨便在一家超市買的,這酒雖辛辣卻暖胃,一如家中那個脾氣剛烈,內(nèi)心和善的父親。
一個鐘頭前的情景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那如同一個噩夢。
得知父親被人打成重傷住院,馮牧十萬火急趕回去,途中撞壞了左側(cè)的車燈,也因為旁邊有個吃飽撐著的人和他飆車,所以他毫不客氣的將那人撞進(jìn)了湖中。
父親鼻青臉腫,手腳都纏著繃帶,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母親在一旁看護(hù),神情落寞,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馮老板,是哪個不開眼的混蛋做的?你等著,我查出來一定替你報仇,廢了那狗日的?!?p> 馮牧自打上了中學(xué),就再也沒有叫過一聲“爸”,而是改叫整天忙于生意的父親為馮老板。
聽到不孝子吊兒郎當(dāng)?shù)脑?,老馮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口氣喘不上來,劇烈的咳嗽。
“您老慢點,別給氣死了,那我可十惡不赦了?!?p> 一旁的母親沒好氣道:“你就少說兩句吧,他好歹是你爸,你就不能對他好點?”
躺在病床上的老馮,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旁邊的一個蘋果,向他狠狠地砸了過來。
馮牧一伸手就接住了蘋果,咬了一大口,品頭論足的說道:“嗯,不錯,很脆很甜,謝馮老板打賞?!?p> 病床上的老馮氣得渾身發(fā)抖,只恨身邊沒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要不然他今日就要做大義滅親的壯舉,唉,早知道就不生這個逆子,簡直是來討債的。
馮牧知道老馮氣色不好,也沒了以往那般肆無忌憚,要換做平日里,肯定是要和老馮死磕到底,最終以老馮暴跳如雷結(jié)束鬧劇。
旁邊的母親倒是很淡定,見慣了大場面,這點小打小鬧她幾乎沒放在眼里,要知道老馮有一次氣得跺腳,大罵我要宰了你這個畜生,扔菜刀砸板凳的壯觀場面也不是沒有過。
嚴(yán)重的那次,菜刀砍進(jìn)馮牧后背兩寸,把二老嚇得死去活來,老馮心中十萬個后悔,可面對妻子的指責(zé),又死要面子倔強(qiáng)道:“砍死了活該,就當(dāng)是為民除害。”
馮牧呵呵一笑:“禍害遺千年,這點小傷就想要我的命,給我撓癢都不夠。”
拒絕了母親上醫(yī)院包扎的提議,不顧二老的擔(dān)憂,馮牧隨便給自己包扎了一下,回頭死皮賴臉的對老馮說道:“不錯嘛,許久不見,功力又提高了兩層,下次瞄準(zhǔn)一點,往這里砍?!?p> 見逆子指著自己的天靈蓋,還不忘忤逆自己,老馮一張臉氣成了豬肝色,還不等他開口,馮牧就伸過手來,討債一般道:“醫(yī)藥費,你得賠我醫(yī)藥費,我不能白白被你砍?!?p> “殺了你都是應(yīng)該!”
“50萬,區(qū)區(qū)50萬馮老板應(yīng)該不會拒絕?!?p> “一毛都不給,你不是好本事嗎,還向我要錢?”
“那我去找那群狐朋狗友想辦法,人難道會被一泡尿憋死?”
馮牧說完,擦身而過,走到門邊的時候,只聽得老馮妥協(xié)似的低聲道:“等等,你老子最近需要資金周轉(zhuǎn),后天就打給你,只求你不要再混下去了,做一點人事吧,不然哪天我死了,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聽到老馮發(fā)自肺腑的言語,馮牧內(nèi)心觸動,卻只是很不屑的一笑,說道:“啥年代了,還信這些?”
“天打雷劈的孽畜啊……”老馮沉重的嘆息,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馮牧摔門而出,不再理會哀莫大于心死的父親。
“對不起,老爸,再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后我一定讓你為我驕傲?!?p> 出門的馮牧一改痞子作風(fēng),雙眼犀利,如荒野捕食的餓狼,只是這神情稍縱即逝,他立馬又恢復(fù)了玩世不恭的模樣。
這兩年來,他忍辱負(fù)重,臥薪嘗膽,明面上做的都是人神共憤的齷齪勾當(dāng),老馮夫妻倆為此操碎了心,想打死他重新生一個孩子的想法都有過。
做到這個份上,馮牧成了這座濱海城市惡名昭著的混球,和一群勒瑟雜碎整日里游手好閑,欺男霸女,為禍一方,進(jìn)局子如同回家,哪次不是老馮厚著臉保釋出來的?
馮牧很有預(yù)見,在這兩年他更荒唐,做的惡心事也更多,終于徹底進(jìn)入了那個集團(tuán)的核心,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這期間發(fā)生過多少事,曾受過無數(shù)的傷,幾次流淚想要放棄,可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阿東和小靈不能白死,十八歲那年本該順利考入大學(xué),可是因為三人目擊一場劫財劫色事件,而要被三個歹徒滅口。
這個世上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人們只知道那件大案的唯一幸存者是馮牧,而他獲救時全身血跡,奄奄一息,仿佛剛從地獄逃出來。
在馮牧昏迷的半個月內(nèi),事情很快被掩蓋過去,社會輿論被桃色新聞和金融資訊輪番轟炸,人們的視線很快轉(zhuǎn)移,再也無人問津這件大案。
從那之后,原本的優(yōu)等生品性大變,開始沉淪于燈紅酒綠的紅塵都市,開始游走于暗淡無光的荒野舊城。
馮牧知道,這個世界光怪陸離華燈閃爍的背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他不是要做救世主,也不是要學(xué)殉道者,他以一己之軀對抗暗黑勢力,只不過是想告慰亡靈,畢竟當(dāng)年阿東、小靈以及那個女孩,死得都太過于凄慘。
如果不做點什么,那揮之不去的夢魘,時刻都會將自己吞噬。因為還存有一顆良心,所以絕不能視而不見。
他放棄了考大學(xué),放棄去老爸公司上班,放棄和心儀的女孩廝守,而是沉淪于無底的深淵苦海,只因他知道,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佛門雖廣不度無緣之人。
年輕的馮牧每天都在業(yè)障中掙扎,淌著地獄的熔巖,內(nèi)心卻奔騰愛的河流。他不信神明,不信輪回,佛不渡我我自渡,一切的因果報應(yīng),由我親手?jǐn)財啵?p> 七年,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用來做人神共憤的事,該是時候還這個世界一個真相了。
娛樂圈向來是輿論的風(fēng)口浪尖,相繼被爆出幾十個女星受辱的消息,其中不乏有主動投懷送抱博取上位的皮肉交易,而更多則是被強(qiáng)暴的飛來橫禍。
相繼娛樂圈之后,許多中學(xué)女生也出來狀告自己被侵犯的事實,雖有更多女孩礙于情面不敢出面,可是依然有女孩不惜冒著名譽被毀的后果勇敢說出事實。
只因為這個世間還存在正義,姑息惡徒,一味隱忍,那這個世界只會籠罩在歌舞升平的煙霧中,誰也不會看到黑暗角落受害人的血淚交織。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只要是冤屈與血仇,總有昭雪的一天!
作為這啟案件的幕后功臣,馮牧不被世人理解,人們只知道他是那殺千刀的惡賊的幫兇走狗,卻不知道他隱忍七年掙扎七年的心酸與正直。
“只要還這個城市一片干凈,只要這青天白日下依然是朗朗乾坤而不被罪惡污染,我這些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獨自在江邊喝酒的馮牧,沉重的嘆息一聲,面露苦笑。他不是不知道父親被打是因為激憤的青年找不到他便對父親撒氣,他不是不知道作為表面上的狗腿子,他在百姓眼中有多么面目可憎。
可如今這些都將煙消云散了,隨著他的死一同沉埋于大地。
他給父親留下的遺書已經(jīng)解釋得很清楚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相信信奉仁義忠孝的老古董父親,一定能夠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理解他。
可以不死嗎?
馮牧捫心自問,恐怕不行吧,這些年為了徹底取得頭目的信任,坑蒙拐騙,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他也沒少干,雖然很多都是幫會間的爭搶地盤,可畢竟人命最大,殺人償命在這個法治社會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雖然那些人死有余辜,可他終究法網(wǎng)難逃。
他突然很委屈,很想痛快哭一場,自己為這個城市的未來犧牲自己,卻要背負(fù)長久的罵名,真是諷刺啊,英雄難當(dāng),只是愧對父母,想來也椎心泣血。
阿涼呢,她還好吧,偷偷的看了她七年,也默默守護(hù)了她七年,她到底知不知道啊。前年她結(jié)婚,他真想殺了那個男的,可別人對她很好,自己能給她什么未來?
抱歉啊,阿涼,以后就算你老公有外遇欺負(fù)了你,我也無法替你出頭了,抱歉啊,馮老板,一開始我是想照著你的期待努力的,可命運無情,半點不由人,真是遺憾啊,我死了你該高興,畢竟少了個逆子氣你。還有,抱歉啊,老媽,最舍不得你,至始至終都這么相信我,都這么維護(hù)我,難道你沒有半點原則嗎,也不論錯對?
還是,我就是你的原則,為了我不惜與世界為敵,不惜與原則作對?
馮牧終于流下了多年來堆積的委屈,滴入滾滾流淌的江水中,與江水融為一體。
他不愿被捕槍斃換老百姓的拍手稱快,也不愿牢底坐穿做一個行尸走肉。
我到死都是自由的,可為了這自由,我沾染了多少罪惡,今日就讓這滾滾江水,將它蕩滌得一干二凈吧。
雖有遺憾,不負(fù)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