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到哪兒?”楚琳揭開窗簾,向隨行的太監(jiān)問道:
小太監(jiān)恭敬地回答道:“貴妃娘娘,快到平原城外了。”
楚琳點點了頭,放下簾子,心情有些激動。常言道近鄉(xiāng)情怯,平原城雖不是她的家鄉(xiāng),但那里有自己的母親、大哥,自從大哥離開京城外放,已經(jīng)五年不見了。
這次出京探親,楚琳很低調(diào)。除了例行向皇后辭行,她并沒有跟宮里其他人說,就是想說又能與誰說,那些嬪妃們哪個不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認為是她一個霸占了皇上,就連皇后也對她極為忌恨。楚琳向她辭行時,皇后只是不陰不陽地說了句:“皇上既然都同意了,還來跟我說什么?”楚琳也不與她多言語,施了一禮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每次見皇后,她都都暗中緊握雙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失禮之事。這么多年來,多少次午夜夢回,一想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楚琳就淚濕襟衫,心痛得發(fā)抖。就是這個女人,用一碗桂花羹害死了自己尚在腹中的兒子,還差點讓自己也死于非命。楚琳知道現(xiàn)在自己還沒有力量對付她,且不說她身后的支持她的大臣,就是趙王,也不允許她有什么過激的行為,她只能暗暗地等待,相信總有那么一天,她能為自己的孩子復仇的。
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了平原城下,以楚名棠為首的平原郡眾官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在城門口并未耽擱多少時間,楚琳一行人直接往楚府去,一進門,以楚老夫人領(lǐng)著楚府內(nèi)眷行禮道:“參見貴妃娘娘!”
楚琳趕緊向前幾步,將楚老夫人扶了起來。人未起,淚已落,楚老夫人撫著楚琳的臉,顫聲道:“琳兒,苦了你啦?!?p> 楚琳沒有回答,伏在楚老夫人胸口放聲大哭,似乎想將這些年所受冤曲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出來。一旁的楚夫人也默默地陪著落淚。
良久,楚琳止住抽噎,向眾人說道:“自家人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楚名棠在一旁說道:“還是進屋說話吧,一大家子人,堵在門口也不好?!?p> 到了內(nèi)府屋內(nèi)各自坐下,楚夫人招呼幾個孩子:“快來拜見貴妃娘娘?!?p> 楚軒與楚原兩人屁股上的傷還沒好,一聽又要跪拜,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幸虧楚琳止住了他們,說道:“已經(jīng)到了內(nèi)府了,大家都親戚,不要再行禮了。”看了看幾個孩子,笑道:“讓姑姑猜一下,這是老大楚軒,你是楚原,這兩女娃兒是楚欣、楚倩,這個……是楚錚吧?!?p> 楚琳向楚錚招了招手,楚錚走了過去,楚琳端詳著他,眼眶突然一紅,流下淚來。
楚錚莫名其妙,不知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為何說哭就哭起來。
楚老夫人等人心里都清楚,楚琳這是又想起她的孩子了。當年楚夫人與楚琳幾乎是同時懷孕,楚琳是頭胎,妊娠反應十分嚴重,吐得死去活來,楚夫人生過幾個孩子,有些經(jīng)驗,時常入宮照顧她。后因楚名棠到平原郡任職,楚夫人也隨著夫君一起來這里,而楚琳在宮中卻遭人下毒,人雖活了下來,但終究未能保住腹中的胎兒。
楚夫人在一旁勸道:“娘娘別傷心了,你可以把小五當成自己的孩子啊?!?p> 楚琳拭了拭淚道:“我沒事,嫂子不必擔心?!庇中χ鴮ΤP道:“上次你母親帶你回京城時你還牙牙學語,現(xiàn)在快成一個大孩子?!?p> 楚老夫人卻嘆道:“琳兒你不知道,這孩子不久前剛生一場大病,至今還沒痊愈?!?p> 楚琳忙問怎么回事,楚老夫人將楚錚如何受傷又如何醫(yī)治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楚琳也后怕不已,叫隨從宮女取了一些財物讓楚名棠給那位吳神醫(yī)送去,以示賞賜。
此時吳安然在平原城東的一座山上轉(zhuǎn)著圈。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說不定那位蔡神醫(yī)還在楚府等著自己。吳安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居然在這里混出一個“吳神醫(yī)”來,如果這事南齊的武林人士聽到了,恐怕個個要笑掉大牙。不過有失必有得,不然自己怎么會找到一個象楚錚這樣天生任督二脈相通的奇才。
可一想到楚錚,吳安然頭更疼了,自己至今仍未想出拿什么來教楚錚。倒不是說“幻天掌”、“大搜魂手”是些差勁的武功,相反這些都是武林中一流的功夫,但沒有一流的內(nèi)功,再精妙的招式也不過只是花拳繡腳。吳安然頭疼就頭疼在內(nèi)功心法上,魔門被視為邪門歪道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求進度、不講基礎(chǔ)是魔門武功最大的弊端,很容易走火入魔,若是尋常弟子也就算了,魔門原本講究的就是優(yōu)勝劣汰。但楚錚就不同了,萬一這個數(shù)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也練得走火入魔了,他吳安然難道去找魔門始祖算帳?
再說了,太守府內(nèi)還有高老總管這樣的人物在,吳安然不得不謹慎行事。魔門在武林中雖說是個極為隱秘的存在,可當世宗師級高手最多不過數(shù)十人,這位高老總管雖不知是何方神圣,但肯定是其中一位,楚錚如果修煉魔門心法肯定瞞不過他。
吳安然沉思良久,突然想起一事。
兩年前,吳安然在官道上碰到幾個南齊的白道高手,其中一人是昔日他手下的漏網(wǎng)之魚,雙方也用不講什么場面話,動手就打。吳安然那時剛突破宗師境界,武功大進,一套“幻天掌”使得瀟灑無比,把幾個人打得狼狽不堪。不料路旁一個僧人突然跳進戰(zhàn)圈,問吳安然使的是否為魔門功夫,若是他就要和另外幾人一起降魔衛(wèi)道了。吳安然無所謂,白道中不要臉他見多了??傻冉簧狭耸植虐l(fā)覺不妙,那僧人竟是他生平罕見的高手,招式雖不花哨,但一身內(nèi)力渾厚無比,再加上那幾個白道高手在一旁冷不丁來幾下子,吳安然自忖決無勝算,只好轉(zhuǎn)身就跑。
可吳安然想想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便暗中跟著那僧人,趁他在路邊一小酒館中用齋時,吳安然扮成店小二接近他身邊,運足功力在那僧人后心上印了一記幻天掌。那僧人雖然身受重傷,但仍勇猛無比,吳安然仍用了近半個時辰才將他擊斃。事后吳安然檢查了那僧人的行李,無意中找到一本用梵文所書的秘籍。魔門總堂就是在西域,懂得梵文的人不少,吳安然請人翻譯成中文,此書竟是西域佛教鎮(zhèn)教神功“龍象伏魔功”。
吳安然大喜過望,立即閉關(guān)研究,可不久便失望的出關(guān)。此書雖然不假,但卻只是一套內(nèi)功心法,而且與魔門武功格格不入,除非他自廢武功重新修練,想來想去吳安然只好無奈好放棄了。不過這本秘籍雖然對他毫無用處,可畢竟一件是珍貴之物,因此吳安然仍一直將它貼身收藏。
魔門中人向來只講利害,對門戶之見卻并不是很重視。吳安然仔細研究了“龍象伏魔功”,知道這類正道心法入門并不復雜,練到高深之處也沒多少兇險,最注重的修練者的毅力,并無其它捷徑,但對楚錚這個怪胎來說,練武者最大的障礙任督二脈已通,練起來自然是事半功倍。
只不過吳安然對“龍象伏魔功”這名字越看越不舒服,回到楚府后大筆一涂,把封面改成了“龍象魔功”。
吳安然在山上吸食了兩天的日月精華,終于有些受不了了,決定重回俗世。
回到自己的小別院,吳安然見桌上堆著一些財帛,一問張得利才知是貴妃娘娘如賜,不由苦笑了下,這些天來收到的東西可真不少,早知道當年學醫(yī)算了。
吳安然吩咐張得利去將楚錚找來,他要開始盡一個師父的義務(wù)了。
“從今天起,為師開始傳授你武功。”
“練武者,應以練氣為本,所以師父要先教你練氣?!?p> 吳安然掏出那《龍象魔功》,道貌岸然地說道:“這是師父祖?zhèn)鞯奈涔Α?p> 楚錚眨巴著眼看了看,疑惑道:“ 龍象魔功?師父的武功為何帶個魔字?”
吳安然手一抖,那本書差點掉在地上:“你認得這幾字?”
楚錚故作天真狀道:“當然了,我認識很多字的?!?p> 吳安然暗罵自己糊涂,眼前這小孩雖小,但出身書香門第,怎會不識字。早知道把書名改為“龍象神功”就好了。
他生怕楚錚告訴楚令棠,必竟魔門名聲太臭,在哪國都是受打擊對象,連忙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不是的,你看這里,是師父小時候比較頑皮,用筆將中間一個字涂了,這本秘籍叫龍象伏魔功?!?p> 楚錚喔了一聲,調(diào)侃道:“師父看來從小對魔很感興趣啊?!?p> 吳安然怒道:“胡說,這龍象……伏魔功博大精深,豈是你這小兒所能明白,此功共分九層,每練通一層就如同增一龍一象之力,第一層功夫比較淺易,縱然是資智一般之人,三四年中即能練成。第二層比第一層困難一倍,需時七八年。第三層又比第二層加深一倍如此成倍遞增,越是往后,越難進展。你若是沒毅力,也就不要學了。”
吳安然說的倒也不是假話,此番話語也是從西域佛教中傳出的。當年他得到這本秘籍時,曾向西域魔門打聽過佛教的鎮(zhèn)教神功,得知佛教中人對此神功也不諱言,因為此功練來相當不易,若非是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不可有所成,想練到第五層以上,非得苦修四十余年不可。能夠靜心閉門苦修四十年佛門功夫,什么樣的大魔頭都成得道高僧了。
楚錚忙說道:“不要啊,我要學的?!毙闹邪迪脒@師父人品不咋滴,可武功是實實在在的。
※ ※ ※
平原城是趙國南部的重鎮(zhèn),又處交通要道,此時天剛破曉,南北來往的人流已就經(jīng)城門口排成一條長龍了。
“二叔,到平原城了。”
“哦?!?p> 一個老者從從車內(nèi)下來,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心中暗嘆,有多少年沒這么急著趕過路了,看來人不服老是不行了。
平原城門的守衛(wèi)走過來,上下打量著這輛車,問道:“從哪來的?!?p> 駕車的少年遞過通關(guān)文書:“從京城來?!?p> 守衛(wèi)看了看文書,咦了一聲:“你們可夠快的,從京城出來是初八,今日才十七就到了這里了,趕得挺緊的啊。你們來平原城做什么?”
一旁的老者道:“我等是來探親的?!?p> 守衛(wèi)翻了翻,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問題,便向身后一指:“好了,去那邊交五十文錢,你們就可以進去了。”
“五十文?”少年不由叫了起來。
守衛(wèi)斜了他一眼道:“怎么,嫌多?”
“那倒不是,”少年笑道:“我不過是有點奇怪,從京城一路走來,哪個關(guān)卡不是要收個上百文乃至四五百文的,你們這里怎么這么少?”
守衛(wèi)有些得意地說道:“那是我們太守楚大人制定的規(guī)矩,剛開始我們也不解,可楚大人說,平原城雖處大道,但非必經(jīng)之路,稅費定得高了,那些商隊若不怕費時費力,完全可從周邊鄉(xiāng)村小路繞行?,F(xiàn)在我們只收五十文,來往的車輛多了好幾倍,那些人到了平原城內(nèi),總要買些東西或住上數(shù)日吧,豈不是比光在城門收錢好得多。你們倆是駕了車,如果是單人匹馬,只要十文就夠了?!?p> 少年一怔,想想?yún)s有道理。一旁的老者也暗暗點頭。
進了城門,一個伙計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問道:“二位需不需要擦拭下馬車?”
少年搖了搖頭表示不要,那人并不死心,跟著馬車道:“您看這馬車滿是塵土,二位還擦拭一下吧。小的那還有免費的茶水,可供二位稍作歇息,還可以聽人講講平原城的風土人情。二位若要住店的話,小的還可以帶二位到我們平原城內(nèi)上好的客棧,保證你們滿意?!?p> 少年正要回答,那老者卻饒有興趣地說道:“好啊,我們也正好歇歇腳。”
兩人隨著那伙計走到一處,卻見街兩邊有七八間洗車鋪。
老者坐下笑道:“你這伙計倒是機靈,還到城門口拉客?!?p> 那伙計答道:“哪里是我機靈,這邊哪家鋪子都是這么做,只是小的運氣好,拉到兩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少年道:“你怎知我們是貴客,還是遠道而來?”
伙計一指他們的馬車,說道:“看二位的馬車就知道了,模樣雖普通,但做工無處不精致,車輪的承軸都是用上好的桐木所做,比尋常馬車所用料多了三分之一,這兩匹馬也是神駿非凡,恕小的眼拙,應該是漠北的匈奴馬,這可不是我們平原郡所能有的?!?p> 那老者笑道:“小哥兒真是好眼力?!?p> 一旁另一伙計端上茶水,少年喝了一口,撲地吐了出來,道:“你們這什么茶,能喝嗎?”
老者抿了一口,也不由皺了皺眉。
伙計一拍自己的頭道:“都怪小的,兩位是貴客,自然喝不慣這種茶?!笨戳藘扇艘谎?,又為難的說道:“二位客倌,這好茶只有到對面的茶莊中才能買得到?!?p> 老者與少年相視苦笑了一下。少年從懷中掏出幾個大錢來,拋給伙計,說道:“去買點上好的茶葉過來,多了算是給你的賞錢吧。”
“好嘞,請二位客倌稍等片刻?!?p> 那伙計手腳倒挺快,不一會兒就將新泡的茶端了上來。
少年問道:“那你們怎么把鋪子開到城門口來了,官府不管嗎?”
伙計一笑:“這塊地都是城兵衛(wèi)的,沒得他們同意,我們敢開嗎,別看你們剛剛進城才花了五十文,可加上我們這些鋪子每年交給他們的租金,那些守衛(wèi)們得到的錢比以前多了去了。二位慢坐,我二位擦車去。”
車鋪的幾個伙計干活挺麻利,不一會兒就將馬車打理得燦燦如新。
那伙計走了過來,問道:“兩位過會要去哪里,要不要小的帶路?”
少年又拋了個大錢給他,道:“你帶我們到太守府?!?p> 那伙計一驚,那枚大錢幾乎沒接住。
老者忙道:“老夫有個侄兒在太守府做事,多年不見了,特來看望他?!?p> 那伙計心中有些不信,但看到少年那陰沉的臉,頓時住了嘴,乖乖地帶著二人往太守府而去。一路上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話。
到了太守府前,少年沖那伙計道:“你可以走了?!?p> 那伙計躬身離開,拐了個彎,撒腿就跑,暗想這二人非富即貴,希望剛剛所說的不要給自己帶來災禍才好。
少年上前抓住門環(huán)敲了幾下,一個家丁走了出來,傲然說道:“干什么的?”
少年臉上一沉,旁邊的老者攔住他,向那家丁說道:“這位小哥,麻煩你通報一下你家楚大人,說京城故人來訪?!?p> 那家丁一聽是京中來人,氣焰不由滅了幾分,道:“有拜帖嗎?!?p> 老者含笑掏出一張名帖遞給家丁。家丁看了看這帖子,雖不華貴,但古樸雅致,絕非一般凡品,口中頓時客氣了好多:“那請二位稍候?!北戕D(zhuǎn)身進去了。
那少年忍不住哼了一聲:“好大的架子?!?p> 老者搖了搖頭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家的門房也不見得好到哪去。況且楚名棠身為南線大營統(tǒng)領(lǐng)兼任平原郡太守,這等榮耀,大趙國開國以來都沒幾人,威風真是一時無兩啊?!?p> 楚名棠此時正與楚琳、楚夫人在書房內(nèi)商量著皇上對他的任命。
楚琳說道:“大哥,我想皇上的圣旨也該快到了?!?p> 楚夫人笑道:“南線大營統(tǒng)領(lǐng)兼任平原太守,嘖嘖,這份榮耀恐怕只有開國的幾位王爺才可堪比擬。”
楚名棠嘆道:“正是如此,我才有些擔憂,樹大招風啊?!?p> 楚夫人撇了撇嘴:“有什么可擔心的,皇上是想提拔自己班底了,自從他登基以來,朝政被你那遠堂大伯把持十年之久,皇上在朝中根本沒有什么親信。任命方令信繼任相國,就是為了打擊你們楚家的勢力。如今楚家在朝中位列重臣的只有楚名亭了,此人心胸狹窄,自命不凡,眼光短淺,根本不是成大事之人……”
回到到了自己家里,楚琳變得開朗了許多,被楚夫人對楚名亭的一大串評語逗得咯咯直笑:“難怪嫂嫂當年一腳踢開楚名亭,嫁給了我哥哥。”
楚夫人臉一紅,瞪了楚琳一眼:“是啊,如果不是為了擺脫楚名亭,我才不會這么輕易嫁給你哥哥?!?p> 楚名棠聽了直搖頭苦笑,在這兩個女人面前自己從占不到上風,多年來一直如此。
楚夫人與楚琳鬧了一會兒,繼續(xù)說道:“當今圣上優(yōu)柔寡斷,算不上是個英明之君,” 楚夫人看了看楚琳,伸了伸舌頭,楚琳別過身過,只當沒看見。
“可皇上內(nèi)心還是想做一中興之主的,而皇上最大長處便是識人用人,尤其是不顧滿朝文武異議,對出身平民的郭懷委以重任,一舉平定了北疆之患??勺源筅w建國以來,西秦一直是我朝最強之敵,當今秦王更是以弱冠之年,一舉鏟平朝中四大重臣,而且全是滿門抄斬,聽說咸陽城外,血流十里,西秦上下,無不歸心,并拜名將薛方仲為兵馬大元帥,無非是想一中原。另外南齊雖不思進取,但地處江南幾十年來無戰(zhàn)禍,可說已富甲天下,不可小覷,唯有東吳偏居長江入???,國土比平原郡大不了多少,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不足為慮。但我朝一旦與西秦交戰(zhàn),又怎么肯定西秦不會采取‘遠交近攻’的戰(zhàn)略,聯(lián)合兩國攻打我朝。再看如今朝中的幾位大臣,余下大都可以說都是些平庸之輩。除了方令信,此人心機深沉,手段老辣,但任人為親,只注重培養(yǎng)方家黨羽,皇上早就對他不滿。算來皇上執(zhí)政已近二十年,朝中根基日益深厚,家父和楚天放又都已退隱,正是他大展宏圖之時,于是就要重用你們這兩個與他一起鬧花燈的狐朋……友了?!?p> 楚琳掩嘴嗤嗤地笑著,楚名棠則有些尷尬。
當年趙王時常微服找楚名棠和郭懷結(jié)伴游玩,當時二人尚不知道趙王的身份,因此毫無顧忌。那天恰逢元宵節(jié),上京城開放花燈,三人便結(jié)伴一起觀燈,正好碰到某位尚書之子當眾調(diào)戲一女子,三人都血氣方剛,上前阻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楚郭二人看出此人是官宦子弟,手下還尚留分寸,趙王卻無所顧忌,頻下黑手,幾乎將那尚書公子廢了。不久,對方搬救兵來了,三人逐漸不敵,落荒而逃,幸虧碰到當時還是王家小姐的楚夫人將三人庇護起來,才躲過一劫。
楚琳偷笑了一會,忍不住贊道:“嫂嫂不愧為鎮(zhèn)北侯府的大小姐,對朝政分析如此透徹?!?p> 楚夫人不答,只是微微一笑。
楚名棠卻皺眉道:“不知怎么的,我總覺得皇上另有深意?!?p> 楚琳說道:“先不管這些,大哥,皇上說了給你三年時間將南線戰(zhàn)事掌控在手,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楚名棠想了想:“應該沒問題,南線大營的陳尚志,夫人的堂弟王明遠都是一流的戰(zhàn)將,只要稍加琢磨,必可成大器,況且無論南齊、東吳,皆因多年無戰(zhàn)事,軍紀敗壞,將士離心,他們不來攻則罷,若來我軍必可將之一擊而潰。”
楚琳一拍手,道:“那就以王明遠為主,陳尚志為輔。陳尚志此人我亦略有所聞,打仗極為勇猛,但此人毫無背景,若他為主將,將來不知他會倒向朝庭何方勢力,除非確認他向大哥效忠,否則只可為副將。王明遠只要有嫂嫂在,必可壓制得他?!?p> 楚名棠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府內(nèi)管事李誠走了進來,呈上一份拜貼:“老爺,門口有客人求見,說是從京城來的?!?p> 楚名棠有些疑惑,京城會有何人來。他接過貼子打開一看,不可置信地咦了一聲。
楚琳忙問道:“是什么人。”
楚名棠長吸了口氣,道:“是京城楚府的大印,看下面的印記來人應該是二叔楚天成?!?p> 楚琳一驚:“他來干什么?”
楚名棠道:“不管他為何而來,先去迎接吧,畢竟他是長輩?!?p> 楚夫人翻了翻拜貼,卻道:“不可。他此次前來只以楚府印記表示,并未署名,看來不想為人知,讓李管家將他帶到此處便是了。”
楚名棠知自己這夫人本是靖北侯府的大小姐,對世家禮儀甚是熟悉,便命李誠將二人帶至書房來。
待李誠出去了,楚夫人想了想笑道:“夫君不用擔心,如果不出妾身所料,楚天成此次前來應該是件好事。”
李管家領(lǐng)著楚天成到了書房,楚天成和那少年向楚琳施禮道:“參見貴妃娘娘?!闭Z中并無驚異之感,似早已知楚琳會在此地。
楚琳說道:“二叔免禮,這是自己家里,不用多禮?!笨戳丝茨巧倌辏諉柕溃骸斑@位是?”
楚天成忙道:“他是老夫的侄子,楚名祥,祥兒,還不拜見你名棠大哥和嫂嫂?!?p> 楚名棠攔住了,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氣。二叔、名祥弟請坐。”
“二叔此次來平原城,不知有何要事?”
楚天成笑道:“老夫此次特地前來看望名棠賢侄,同時恭祝賢侄榮任南線大營統(tǒng)領(lǐng)一職?!?p> 楚名棠拱手道:“那是只是皇上錯愛,小侄愧不敢當。”
“呵呵,賢侄客氣了,應該是皇上慧眼識才,賢侄才能過人才是。”
“二叔客氣了?!?p> 楚天成道:“自從賢侄到平原郡任職以來,將平原郡治理的井井有條,先前進城我與云兒看了一下,平原城百姓安居樂業(yè),都說幸虧有楚大人你啊?!?p> “二叔過獎了”
楚名棠久經(jīng)官場,這些沒營養(yǎng)的場面話應對自如,雖然心存迷惑,卻沒露半分不耐之色。
兩人相互吹捧良久,楚天成道:“賢侄雖只為一郡太守,但對大趙國南方三郡的楚氏一族也是照顧有加,老夫在此謝過了?!?p> 楚名棠暗想,快到正題了。他才不信楚天成是專程來看他、夸他的,口中仍謙遜道:“那是小侄應該做的,畢竟小侄也是楚氏族人。”
楚天成道:“是的,我們都是楚氏一脈啊。從本朝太祖起,朝中歷代相國楚家人占十之三四,僅我大哥在相位上就有二十年之久,真是權(quán)勢赫赫,一時無倆。但俗語說的好,‘盛極而衰’,即使是當年秦王政橫掃六合、九州歸一,卻也亡于二世,我們楚氏一族已經(jīng)風光了這么多年了,也算是個異數(shù),賢侄你認為如何?”
楚名棠笑道:“楚家現(xiàn)有大伯掌權(quán),又有二叔您這樣的才智之士,哪來‘盛極而衰’這一說?!?p> 楚天成搖了搖頭,說道:“老夫聽說那天朝堂之上,皇上原本想命你任吏部尚書,郭懷任兵部尚書,除你堂哥名亭,朝中之人幾乎人人反對,最后只任命了一個郭懷,如此看來朝中大臣對我楚家忌諱甚深哪。”
楚名棠淡淡地說道:“名棠身為大趙臣子,無論身居何位,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p> 楚天成嘆口氣道:“名棠啊,你二叔我是個爽快人,就直說吧,我們上京以前的確有對不起你之處,家族中還有人對你多次打壓,老夫知道你心里很是不平?!?p> 楚名棠目光一冷,口中卻仍笑道:“哪有此事,上京楚家對名棠向來照顧有加,當年名棠與拙荊成親還是大伯做的主婚人呢?!?p> 楚天成聽若未聞,繼續(xù)說道:“但名棠你畢竟姓楚,走到哪別人都認為你是楚氏族人,即使是當今皇上,也未必完全將你當成楚家的外人?!?p> 楚名棠臉一沉,道:“二叔,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楚天成轉(zhuǎn)而不答,對一旁的楚名祥說道:“你先出去,在門外侯著?!?p> 楚名祥雖有幾分不愿,但不敢忤楚天成之意,只好起身出去。
楚天成向楚名棠道:“你天放大伯也托老夫給賢侄帶來一件禮物?!?p> 楚名棠冷冷說道:“小侄乃晚輩,怎敢受大伯之禮?!?p> 楚天成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說道:“賢侄先看了再說。”
楚名棠接過來打開,一旁的楚夫人驚道:“楚府執(zhí)事牌?!?p> 楚名棠有些不信,仔細看了看,的確是代表著楚氏家族長老至高權(quán)力的執(zhí)事牌。
楚天成在一旁說道:“這是楚家首席執(zhí)事的令牌,賢侄如果接受了,在楚氏一族中地位尚在老夫之上,僅次于楚氏宗主?!?p> 楚名棠等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誰也沒想到楚天放竟會如此大方。
楚琳忽譏道:“二叔,如果不是今天我大哥身居高位,上京楚家又怎會如此?!?p> 楚天成直言答道:“不錯,但恐怕還得加上賢侄女,你對皇上的影響后宮中無人能比得上?!?p> 他轉(zhuǎn)向楚名棠道:“宗主還讓我給賢侄帶一句話?!?p> 楚名棠仍在翻看著那塊令牌:“怎么講?”
楚天成一字一句地說道:“宗主許諾,他日你登上相國之位日,便是成為楚氏宗主之時?!?p> 此話如同石破天驚,將三人震得頭暈眼花,楚琳跳了起來:“你說什么?”
楚天成微笑道:“賢侄女,二叔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p> 楚琳想了一會兒道:“那楚名亭呢,他現(xiàn)在身為刑部尚書,不是一直是你們下任宗主的人選嗎?”
楚天成苦笑了一下:“名亭這個尚書,只不是大哥退下來之時皇上給楚家的一種撫慰吧,這些年來他在刑部可以說一事無成,如何讓大哥放心把宗主的位置交付于他。名棠,宗主還許諾,等你到朝中之時,我們會讓名亭外放到一郡去當太守,如果你當了宗主之后,名亭如果還總給你添亂的話,那你……就看著辦吧?!?p> 楚名棠等默默不語,他們都知道尚書比太守高了出一級,向來只有太守升遷至尚書,尚書去當太守,看來是要給楚名亭安個罪名下放了,至于那句“看著辦吧”就等于將來若是不得已之時他的性命就交于楚名棠處置了。
楚名棠忽然笑著道:“二叔從京城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小侄讓下人先給二叔和名祥弟安排好住處,先去歇息一下,今晚安排家宴給二叔接風。”
楚天放也笑道:“那就多謝賢侄了,久聞平原城瘦西湖風光無限,二叔可是向往已久了。”
楚名棠道:“那是當然,到時小侄一定親自作陪。”
“來人,將二位客人帶到客房歇息,二叔,您請?!?p> 將楚天成送出門,楚名棠回到屋里。三人沉默了一會,楚夫人突然笑了起來。
“好個楚天放,妾身真是佩服之至,難怪能把持朝政二十年,楚氏家族危機含而未露,他就能采取如此之手段。夫君,妾身一直為多年來家父被你大伯苦苦壓制而憤憤不平,到今日妾身是真服了,家父一點也不冤?!?p> 楚琳若有所思:“嫂嫂的意思是這事對咱們是極為有利?”
楚夫人看了楚名棠一眼,笑而不語,她相信丈夫也已看透其中奧妙。即使在楚琳面前,她也不想過分搶丈夫風頭,作為一女子,既然有幸嫁了一個才智極高的好丈夫,自己主要時間還是相夫教子吧。
楚名棠沉思了一下,說道:“此事應該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噬蠈Τ弦蛔寮蓱動蓙硪丫?,雖然大伯已經(jīng)退隱,但由他在幕后掌控,楚家在朝野勢力未減。若是想把楚家連根鏟除,皇上未免力所不逮,還有可能引起朝野動蕩。如今大趙邊疆不寧,狼煙四起,皇上是斷然不會如此做的。但如果用為兄來對付京城楚家,為兄也是楚氏族人,又身居高位,族人雖有不滿,卻不至于朝野不安。而且日后就算為兄若對皇上不忠……”楚名棠聲音低落下來。
楚琳接口道:“如果大哥不忠,皇上也可以將你輕易扳倒,楚氏族人不會大力相助,可能還有人拍手稱快?!毕氲侥钦磉吶诵臋C如此深沉,楚琳有點不寒而栗。
志大才疏。
楚夫人心里暗想,只是顧忌楚琳不便說出,便向楚名棠說道:“夫君,你說我們該如何是好?!?p> 楚名棠搖了搖頭,說道:“為夫雖與京城楚家素有嫌隙,但還做不出加害族人之事?!?p> 楚夫人點頭道:“夫君說的是,楚天放是個完全以楚氏家族為重的人,他既然應下此事,那肯定會全力協(xié)助夫君,除非近期京城楚家又出一個才華絕世的人物方可威脅到夫君,但妾身想這不大可能,不然楚天放完全可以再等上一段時間,而不必急著將宗主之位傳給夫君這個旁系之人。”
楚夫人看了看楚琳:“其實如果答應此事,對小妹也大有好處?!?p> 楚琳不解道:“我?”
楚夫人笑道:“你想,小妹在宮中受人排擠,你這唯一的大哥又遠在平原郡,根本幫不了她。若京城楚家能全力支持小妹,再加上我們王家,上下打點,小妹在后宮定能威信大增。那皇后雖母憑子貴,但只不過是禮部韋尚書的遠方侄女,哪能與我們相提并論。到時候皇后再訓斥小妹,小妹你可以去撕她的嘴皮子了?!?p> 楚琳忍不住一笑:“她若有嫂嫂一分厲害,我在后宮早就沒立足之地了?!?p> ※ ※ ※
家宴完畢,楚名棠夫婦留楚天成在書房喝茶。
幾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會兒,楚天成不想再兜圈子了:“名棠,你準備如何回復宗主?!?p> 楚夫人給楚天成茶盞中續(xù)了點水,笑道:“二叔,我們把事明了說吧,大伯所許諾的,其實對夫君并無太大意義?!?p> “哦?”楚天成道,“何以見得?”
楚夫人輕笑道:“大伯拋棄親子而欲立夫君為楚家宗主,想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楚名亭雖說不成器,但做個楚家的太平宗主還是可以勉力為之的,大伯忽有此舉,恐怕是在擔心重演當年武帝力誅董家之事吧?”
“秀荷侄女果然秀外慧中,將其中利害說得一清二楚?!背斐尚α诵?,從懷中掏出封信來,“二叔年紀大了,這一路顛簸把這事給忘了,這是令尊給你和名棠的家書。”
楚名棠夫婦大奇,王烈與楚天放兩人在朝可說勢不兩立,怎么會托楚天成帶信過來?
楚名棠接過來打開一看,信中只有八個大字:認祖歸宗,其益無窮。
夫婦二人面面相覷,神色極為古怪。楚名棠先前唯一的顧慮就是如果答應了楚天放,自己岳父這邊怎么交待,沒想到他老人家不但不反對,反而寫信勸自己認祖歸宗。
楚天成對信上內(nèi)容也十分好奇。當時楚天放將這封信給他時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命他轉(zhuǎn)交楚名棠。他也感到不可思議,什么時候大哥與王老匹夫化干戈為玉帛了?
楚名棠看了夫人一眼,楚夫人微微點頭,雖然她也想不通這是怎么回事,但這封信的確是自己父親所寫。
“二叔請稍候,”楚名棠站起身來,“小侄夫婦失陪片刻?!?p> “名棠請便。”
到了內(nèi)室,楚名棠問道:“夫人,你說岳父大人是何意思?”
“妾身不明白?!背蛉巳粲兴?,“不過多年來妾身一直有些奇怪,家父明明有幾次可以大肆打擊楚家勢力,可卻似突然間變糊涂了,眼睜睜地看著良機轉(zhuǎn)瞬即逝。而且楚王兩家百年來雖說爭斗不休,但都是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若到激烈對峙之時總能大事化小。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楚名棠倒吸口涼氣:“這倒并非全無可能。據(jù)為夫所知,當年先行公與鎮(zhèn)遠公同在本朝太祖帳下效力,兩人本是好友,我大趙建朝后卻不知為何突然反目成仇勢不兩立,太祖多次安撫也未見其效,只好將鎮(zhèn)遠公調(diào)往北疆大營,先行公則棄武從文,成為本朝第一位相國。如果這事的確是二位先祖故意為之,真可謂深謀遠慮啊?!?p> “不錯不錯,”楚夫人連聲說道,“百多年來太祖和以后幾位皇上一直利用楚王兩家相互牽制。想那開國九大世家中,黃、謝、林三家不到十年便被誅殺殆盡,其罪名卻疑點重重。你我兩位先祖戰(zhàn)功赫赫尤在這三家之上,可終究幸免遇難,恐怕與此大有關(guān)系?!?p> 楚名棠一擊掌:“如此說來,大伯許諾為夫接替楚家宗主之位,說不定也有岳父大人之功。”
“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不然這封信絕不會通過楚天成才交到你我夫婦之手。”楚夫人忽臉現(xiàn)怒容,“這等大事,父親居然瞞了我那么久。虧我當年還苦心積慮積幫他對付楚天放,原來全是白費心機!”
楚名棠勸解道:“這也怪不得岳父大人,此事如此機密,恐怕只有兩家宗主才知曉,夫人不見二叔也是滿面疑慮么?”
楚夫人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有勞二叔久等了。”楚名棠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楚天成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楚夫人臉色不佳,不由心中忐忑,道:
“名棠……”
“二叔,”楚名棠心意已定,“名棠身為楚氏族人,自然無論何時都維護楚氏一族利益?!?p> 楚天成心一松,笑道:“那就好。名棠賢侄果然是個重情義之人。”
“但小侄也有兩個請求。”
“請講?!?p> “一是京城楚家在京中要全力支持小妹,助她在后宮掌權(quán)?!?p> “這個當然,宗主和大嫂一定將賢侄女當親生女兒看待。”
“二是此事雖不宜大肆張揚,但家族中的所有執(zhí)事長老必須知道。還請宗主和二叔多費心,名棠不想將來任宗主之時族中還有不服之人。”
楚天成想了想,道:“可以。宗主和二叔我當然全力支持名棠。”
楚名棠笑道:“那宗主和二叔還有要名棠去做的嗎?”
楚天成搖頭道:“沒有什么,只要名棠時刻以楚家為重?!背斐芍肋@等大事,只要楚名棠表明心跡,根本不需太多廢話。
“名棠自然盡全力而為?!?p> “那我們擊掌為盟?!?p> “啪”
兩人手在空中緊緊地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