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柔兒曾經(jīng)說過,她不會選擇,也不可能替吐谷渾選擇未來的命運,可事到臨頭,卻由不得她了。
“從云,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大唐的皇帝,就不能如同太宗皇帝一樣,有一顆包容與和善的心呢,我們不是高句麗,我們從不野蠻,也沒有對大唐動過什么邪惡的念頭,為什么,為什么你們要這么逼我,難道就因為你們的國家大,你們的人多,就可以任意欺凌弱小嗎?”
柳柔兒說話的聲音并不小,可房間里依然歌舞升平,李顯得等人似乎將從云柳柔兒當作不存在一般,依然在角落里談笑風生,就連翩翩起舞的歌女,都竟然對他們熟視無睹,歌舞依舊。
從云這個時候,沒有一點點在戰(zhàn)場上威風赫赫的氣勢,卻帶著另外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一般,泯了一口茶水,才話語輕輕,卻寓意深刻的道:“不錯,看起來是我們大唐太過霸道了,可是你明白嗎,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霸道的國家,和一個霸道的君主,如今我大唐就是,皇上如今的想法是寧可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柳小姐,你以為我就喜歡打仗嗎?”
柳柔兒驚疑不定,從云的名聲,實在與他剛剛說的話聯(lián)系不起來。
“也許你不相信,一個手上沾滿了鮮血的將軍,卻不喜歡打仗,可你若是明白了,為什么要打仗,你就理解了我話里的意思?!?p> 從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不知何時,大廳里的歌舞聲也漸漸小了起來。
可從云并不希望自己說的話被另外的人聽到,所以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瞪了李顯得一眼、
“我也不是冷血之人,自然也對刀下無數(shù)的鬼魂感到害怕,每當我站在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上的時候,表面上似乎冷漠無比,實際上整個心里都開始戰(zhàn)栗,我害怕,我不是害怕殺人,而是害怕我無法停止殺人。當我將殺人當成一種習慣的時候,當我能談笑間下一道令敵軍灰飛煙滅的時候,我就不應(yīng)該活在這個世上了?!?p> 柳柔兒似懂非懂,她雖然是女中豪杰,但對于戰(zhàn)場上的打打殺殺還不曾真正接觸,只是看著戰(zhàn)爭以后生靈涂炭而心生感觸。如今從云一番表白,讓她心中震撼不已。
“事實上,我覺得戰(zhàn)爭很偉大,也許你認為我瘋了,可你知道嗎,若不是因為戰(zhàn)爭,這個世界上,就會有太多的不平等,太多的苦難,不說別的,如今你看看曾經(jīng)的高句麗,那里的百姓,生活難道還比不上幾年之前嗎?”
柳柔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胸中煩悶不已,兩種沖突的思想讓她難以抉擇。從小的時候就被灌注的忠于國家,忠于那個人的思想,也開始動搖起來,因為從云的話,讓她想起來,她到底為吐谷渾的百姓,做了什么。
“想想吧,如今大唐秣馬厲兵,只等著時機已到,揮戈西上,吐谷渾是大唐刀前的第一塊肉板,到時候他們又該怎么辦,你國家的百姓又該怎么辦,而你們信任的吐蕃呢,他們難道會傾全國之兵來救援你們嗎?!?p> 一說到這些,柳柔兒頓時又興起一股子怨恨,手上的茶杯也不知何時微微顫抖起來。
“夾在大唐與吐蕃之間,并不是我們的錯。”
可柳柔兒激動了半天,卻終于沉寂下來,只是從嘴里無可奈何的說出這幾個字,事實上就練她自己都知道,夾在中間,不是他們的錯,難道就是大唐的錯了嗎,就是吐蕃的錯了嗎?
這本是兩個人心知肚明的事,從云知道自己原可不必說。
可是他還是說了,因為他有該說的理由,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柳柔兒走向另一邊未知的道路,姑且不論勝敗如何,他與她之間,成為敵人,是鐵定的事情了。
“如今秋至剛過,你知道的,正是我大唐動兵的最佳時期,而這也正是吐蕃最薄弱的時候,只要你們吐谷渾放棄與吐蕃之間的聯(lián)合,幫助我們大唐,你就能保的一方百姓平安,戰(zhàn)后加入我大唐,成為大唐的百姓,那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這你應(yīng)該知道。”
柳柔兒點點頭,對于這點,她不想否認。
兩個國家的大小實在有著天壤之別,吐谷渾之所以能生存如此之久,還不是因為他們祖上遺留的寶石黃金,可即便如此,大唐也不可能全面與他通商,所以吐谷渾看起來富有,實際上的真相卻是百姓生活艱辛,彈丸之地,自然也只能種植為數(shù)不多的農(nóng)作物,長此以往,即便是讓百姓吃飽,都是很難的事情了。
可若是成為了大唐的百姓,就不一樣了,休說能像別人一樣在大唐經(jīng)商,而且可以上報,然后遷徙,離開這塊原本就貧瘠的土地,而到另外富饒的地方去。
“說吧,時間也不多了,和你說實話,皇上已經(jīng)下了最后通牒,就在今晚,你就能決定你的百姓的命運了?!?p> “第一次做決定,確是這樣艱難的決定?!傲醿嚎嘈Φ馈?p> ”艱難嗎,其實很簡單,大唐,吐蕃,你只能相信一個,而如今你身邊,只有我一個人可以信賴了?!?p> 柳柔兒招了招手,侍女送來一個非常精致的,上面畫著九天蛟龍的碧色酒壺。。
“這是我能喝的最烈的酒,希望能幫我抉擇?!?p> 柳柔兒并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孩,事實上和她的名字剛好相反,她的堅強,才是制勝的法寶,可如今,她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脆弱和無助。
從云就這么靜靜的看著柳柔兒一杯接著一杯的將酒倒在口中,也不阻止。
大廳里有一剎那的靜謐,之后柳柔兒抬起頭,可以看出,她的眼中,已經(jīng)隱約有了些淚珠,可她的臉上,卻滿是堅毅之色。
“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相信過別人,可是今天,我相信你了,相信你的大唐了,希望你不要騙我,要知道,我吐谷渾雖小,但也有鐵骨錚錚之輩?!?p> 有的時候,選擇是很艱難的,可做出選擇之后,你就會感覺到無比的輕松。而越艱難的選擇,做過決定之后,就會越堅定不移的相信下去。
“那就恭喜你了,小公主,也許過不了幾天,皇上就會召見你,然后和你商討吐谷渾的問題了。“
從云端起酒杯,舉杯示意,以示尊敬。
由從云的口中說出公主這幾個字的時候,柳柔兒不禁心思一陣恍惚,似乎好久以前,也有一個人,這么稱呼著她,可那是太久太久的事情了。
“想必你也知道大唐對于吐蕃的態(tài)度了,既然你決定了站在大唐這邊,那就表示,你們吐谷渾的命運,掌握在我們的手里,其實這么說不對,你們的命運,還是掌握在你們的手里,可若是你們背信棄義,那我有理由相信,這個世界上,不但沒有了吐谷渾這個名字,而且,也沒有了吐谷渾這個國家的百姓了?!?p> 從云說完,猛地站了起來,舉起酒杯,向著李顯得,朗聲道:“李大人,感謝這幾天的盛情款待,可惜皇命再生,李大人為國事操勞如斯,莫將定然會上奏皇上,為李大人請功?!?p> 幾句話說完,眾人不禁都喜形于色,聽從云的口氣,像是李顯得的保押對了,從云明明知道他的劣跡,卻并沒有發(fā)作,顯然是因為自己將柳柔兒獻上的緣故。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在心中的主觀臆想罷了。
“將軍,如今夜深風寒,將軍為了朝廷大事,自然是耽誤不得的,可也要披件衣裳,御一御風寒。”
柳柔兒突然站了起來,親手扯下自己身上的錦瑟披風,輕移蓮步為從云披上。
敢愛敢恨,這就是她,一個在灮與暗里徘徊不定的異國公主。
披風很輕,讓門外的夜風一吹,飄飄然而起。
但薄如蟬翼的披風,竟然讓從云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感覺,這種感覺,只有在皇上將將領(lǐng)交給自己的時候,才會有。這是一種肩系蒼生的感覺,就如同皇上時刻響起在耳邊的話一樣。
“這里的百姓的生死,就交給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