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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碳漠遺荒

    卷七: 怪果(二十七)

    碳漠遺荒 文殷 2268 2023-04-06 15:22:37

      鄭敏之的出現(xiàn)讓原本嘈雜的起居室瞬間安靜了下來。在一道道沉默而帶著敵意的視線中他像一只戒備的貓,弓著背,下意識地貼著墻壁朝前走去。

      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東亞人就這么繞著起居室走了半圈,終于在席爾和他的鋼琴前停了下來——倒也談不上是他的選擇,只是因為席爾是在場唯一沒有緊盯著他的人罷了。

      “不用管我。”鄭兩手揣在兜里,在席爾身邊的角落里站定,近乎含混地說道。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對誰說的。

      “我認(rèn)出你來了——是出現(xiàn)在警局的那個亞洲人。”米娜的大伯走上前來,上下打量鄭一番,最后點了點頭,“應(yīng)該感謝你和你的同伴,之前幫我們解了圍。”

      “比起解圍,說不定幕后真兇正是他們自己。”人群中有誰訕訕說道。

      鄭抬起目光,看向聲音的來源方向。

      “即便如此,我們本可以不站出來的?!彼o繃地說道。

      “站出來的人是你的同伴,而不是你?!l(fā)生的一切,我們都隔著墻聽到了?!蹦莻€唱反調(diào)的人干脆上前一步,毫不客氣地指出。

      “勒斯特!”米娜的大伯喝止了他,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鄭敏之一眼,“他們幫我們脫困,這是事實。不要追問動機(jī)、不要懷疑對方的好意,這是基本的禮節(jié)?!?p>  見無人頂嘴,他再次朝鄭點了點頭。

      “你盡可以留下。但做好心理準(zhǔn)備,一旦我們討論到更加關(guān)鍵的話題,我可能不得不請你離開?!?p>  “謝謝。這很公平?!焙笳吆喍痰卮鸬溃^而再也不接話了。

      警惕的視線仍舊沒有完全從鄭敏之身上移開,可細(xì)碎的討論聲終于又重新響了起來。鄭安靜地注視著人群,半晌,又扭頭看向始終全神貫注在鋼琴上的席爾。

      “這琴對你來說很重要?”最后,他忍不住問席爾道。

      后者沒有立刻答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把弄著手里的一塊碎木片。

      “你要聽實話嗎?”幾秒種后,他終于抬起頭來,“我如今懷著相當(dāng)復(fù)雜的情緒——兩份記憶在我的腦海里疊加,沒有一份比另一份顯得更加真實?!?p>  他無視了鄭敏之困惑的表情,繼續(xù)說了下去。

      “一方面,我是在吉姆·克勞法案的陰霾下成長起來的席爾維斯特·卡維爾,可另一方面,我又是隨勘探隊進(jìn)入造訪區(qū)的席爾維斯特·杜魯斯。我像是分別經(jīng)歷了兩段毫不相關(guān)的人生,擁有來自兩方、從出生到現(xiàn)在的完整記憶。兩份記憶的交匯之處,正是這一架鋼琴——對卡維爾來說,這是寄托他反抗的媒介,而對杜魯斯來說,這是進(jìn)入造訪區(qū)的信物。如今這寄托了兩方思緒的物件,竟然就這么被砸毀了。”

      他一邊說,一邊煩躁地將手里的木片重新扔了出去,一邊看向鄭敏之。

      “你號稱是來自格林維爾鎮(zhèn)、造訪區(qū)之外的人,這我已經(jīng)聽米娜說過了。那我問你,你是如何得知兩份記憶中哪一份才是絕對真實的?我清楚自己將被迫從兩者里做出選擇,卻完全分不出高下來。兩方都如同不合身的外套一樣,沒有哪一個身份能讓我感到更加貼近真實的自我?!?p>  “這我?guī)筒涣四??!谶M(jìn)入格林維爾的幻境之前,我已身負(fù)來自造訪區(qū)的其他詛咒,并沒有產(chǎn)生額外的人格或是記憶?!编嵳遄弥鸬?,“很遺憾,這大概不是你想聽到的回答。但我想,即便沒有絕對真實的自我認(rèn)同,至少明顯有其中一方,能給予你更大的行動自由吧?”

      “可自由并不意味著更加真實?!毕癄柌患偎妓鞯卮鸬?,“當(dāng)然,直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幻象,格林維爾鎮(zhèn)本不存在。可看看你的周圍呢?這切實存在的屋子,氣味、光線與觸感,難道比起虛無縹緲的造訪區(qū)來說,不是更加真實嗎?看看我在這一世中的家人的親戚呢?假如這一切都不過是幻境,他們的性命又算什么?看看米娜,她的選擇又算什么?”

      “在我看來這是個偽命題?!豹q豫片刻之后,鄭遲疑地答道,“假如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又談何性命之憂呢?哪怕再栩栩如生,幻覺始終是幻覺?!?p>  “又或者——?”

      “或者什么?”席爾的話讓鄭敏之皺起眉頭。

      “造訪區(qū)不過是某種共同的癔癥,我們所處的世界才是唯一的真實?!?p>  “對我來說沒有這個選項?!编嶎D了頓,繼而迅速而堅定地否決道,“造訪區(qū)之外的世界才是現(xiàn)實,沒有其他可能。”

      “你當(dāng)然會這么說了。如果否定這一點,你就不過是個單純的瘋子罷了?!?p>  鄭愣了愣,下意識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要真是這樣,我也無法反駁?!彼麕缀跏钦嫘恼\意地答道,“我甚至希望你更有說服力一些——某種意義上來說,我?guī)缀跸胍嘈胚@個假設(shè)?!?p>  席爾不說話了,帶著點悲哀的神色看著鄭敏之。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半晌,他好像重新想起了些什么,一邊再次拾起一塊燒焦的木片,一邊繼續(xù)道,“真實也好虛幻也罷,你怎么看待你的行為?在你看來,究竟是環(huán)境決定了人的行為,還是人的本性和準(zhǔn)則造就了不受環(huán)境影響的行為模式?”

      后者剛剛有所松弛,聽到這一番話,臉上的笑容又突然多了幾分帶著戒備的嘲弄。

      “你大可以直說,沒有必要這樣陰陽怪氣我?!彼[著眼答道,“你覺得我是鎮(zhèn)上白人派來的奸細(xì)?”

      “又或是為了把人從幻象中拔出去而努力的救援者?!毕癄柮鏌o表情地答道,“我別無他意,只是單純的好奇。當(dāng)同樣的行為令兩種解釋能夠并行成立的時候,你如何相互衡量、決定哪一邊才是正確的解釋?”

      鄭沒有立刻答話,只是在席爾身邊蹲了下來,順著他的目光朝鋼琴的方向看去。

      “所謂解釋,永遠(yuǎn)只是事情業(yè)已發(fā)生之后的反思視角。”他說著,把兩只胳膊肘撐在膝上、兩手十指相交,“在事情發(fā)生的途中,我不會讓任何視角影響我的抉擇?!?p>  “萬一一步走錯呢?”

      “我從不考慮這個可能性?!抑蛔鰮p害控制,不做災(zāi)難預(yù)防?!?p>  席爾被他的話逗樂了,可隨即又再次顯出悲哀的神色。

      “我欣賞你的率直,可有些年代、有些環(huán)境之下,一步走錯,可能會招來萬劫不復(fù)的后果。屆時,你怎么辦?”

      鄭扭頭,面無表情地正面迎向了席爾問詢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真誠地答道,“我猜我們馬上就要被迫看到結(jié)果了,不是嗎?”

      席爾沒有開口。他無言地起身,把視線轉(zhuǎn)向了客廳中央激辯正酣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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