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在人前都講究個不撕破臉皮的規(guī)矩,只要面上還講究個親善,那心里無論怎么鬧騰著,都論不上死敵二字。
可如今吳大嬸這口口聲聲的,連“野種”兩個犯忌諱的字眼都噴出了口,這聲音落在小巧的庭院當中,可就不吝于一場狂風暴雨了。
青梅聽到這二字后,唰的一下白了臉色,牙齒也把下唇咬了個死緊,上面泛著缺血的白。
一句話說到了旁人的痛處,吳大嬸卻得意的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擠成了雨后的溝壑,又深又長。
路過院門外面的下人們早就聽到了院中的爭吵,零零星星的聽來幾句,便已清楚這爭端的理由為何。眾人都是平素無聊又愛看熱鬧的性子,這時候主家又不在府中,這種熱鬧自然是不看白不看的。
沒有人想要上前勸架,倒也沒有人上前來助陣。吳大嬸這個人向來嘴狠,人又愛貪小便宜,在府上素來是不得人緣的,所以旁觀的人們只當這事情是個笑鬧,更沒有上前幫忙的可能。再者,府上的人自然也不全是吳大嬸這樣的人物,也有不少人憐惜江寧身世可憐的,只是主家如此,他們嘴中雖然日日念叨著“可憐見的”,卻又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事情后得罪主家,便也無法真正幫助些什么。
一時間,小院子外頭聚攏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人們也低聲紛紛議論著,但卻無人想要蹚這趟渾水,只是遠遠的看著。
江寧不清楚這邊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吳大嬸口中那“野種”二字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看到了青梅姐姐微微發(fā)顫的身子,便挪動著腿腳飛快的跑了過來,牽住青梅的手,又向吳大嬸怒目而視。
但小孩子的目光畢竟沒有殺傷力,那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珠在陽光下清亮著,倒更像是一只無辜的小獸。
“喲,小娘子腿腳倒是利落,可見天生是個做體力活的,以后若是再清苦些,自己砍柴、燒火的倒是輕松了。”吳大嬸斜睥了江寧一眼,一張嘴仍舊兩半唇刻薄如刀。
“吳大嬸!這外頭誰人不知道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死灰也是能復燃的!你如今說話不留一丁點的顏面,就不打算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了么?若是往后哪一天,小娘子真的發(fā)達了,你就不后悔么?”面色發(fā)青的青梅緊緊的攥著江寧的手,一字一頓的像是從牙縫里擠出去的字眼一般。
江寧的手被握的生疼,卻又像明白什么似的,并不吵鬧,只是依舊“瞪”著吳大嬸。
“發(fā)達?笑話!”吳大嬸多少被青梅這一番話說的心里發(fā)虛,可如今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她也沒有灰溜溜認輸?shù)目赡堋K皖^看了一眼江寧,輕蔑的笑道:“今天我這番話就撂在這,若是這個小丫頭以后能發(fā)達了,我就把我的姓倒過來寫!”
青梅聞言更加氣憤,身子顫抖的更加厲害,一雙杏眼也氤氳起來。
外面那些看客也都下意識的微皺了眉頭,停了議論。他們不禁覺得吳大嬸這番話實在太不給人面子,這樣與人為惡,還是針對這樣一個將將三歲的孩子,有些讓人看不下去了……
一旁的小江寧卻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歪著腦袋想了想,而后晃了晃青梅的衣袖,一臉天真的問道:“青梅姐姐,吳大嬸不是不會寫字的嘛?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那即便把她的姓倒過來,她不是也不會寫的嘛?”
江寧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偏巧就在滿院寂靜之時,所以她的聲音雖然不大,那奶聲奶氣的卻清晰的傳入了每個在場之人的耳朵里。
一個剛剛?cè)龤q的孩子,當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口舌之劍,可偏偏是這樣的童言童語,卻狠狠在吳大嬸臉上扇了一個脆生生的耳光。
一時間,院門外各位看官的臉色變得十分精彩,幾度轉(zhuǎn)換之下,只聽一聲“撲哧”,旋即幾乎所有人就全都跟著大笑了起來。
院里的青梅笑的更是格外大聲,她蹲下身子緊抱了江寧在懷,一面落著眼淚珠子,一面點著江寧的鼻子道:“你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家伙,倒是跟主家一樣,生了一副天生的利嘴!”
青梅此時笑的開懷,眼淚卻偏偏想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也不知是因為方才羞辱氣憤故而抑制不住的淚,還單是此時笑出來的淚水。
而吳大嬸本人如今已經(jīng)僵在那里,陰云密布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口牙被咬的吱吱嘎嘎,仿佛怒氣都快要從天靈蓋上噴發(fā)出來。
而一言鑄成此景的江寧極為無辜的站在那里,東瞅瞅西瞧瞧,并不明白自己那番實話為何會讓這些人笑成這副樣子。只是見青梅姐姐如此開心,她便也咧開嘴,嘻嘻的笑了起來。
“你們、別得意的太早……我、我……”眾人的笑聲漸止,吳大嬸卻已經(jīng)氣得話不成話。說來想她這種人倒也奇怪,平素雖然牙尖嘴利,可一旦被人落了面子,那賭氣賭的幾乎能把自己氣炸。就如同現(xiàn)在這樣,吳大嬸不但說話開始發(fā)顫,就連指著江寧主仆二人的手指,也開始顫抖起來。
江寧此時卻又歪了歪腦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她牽了牽青梅的衣袖,再次開口問道:“青梅姐姐,寧兒記得那個‘吳’字,要是寧兒沒記錯的話,‘吳’字倒過來寫應該是個‘吞’字吧!那我們以后是不是應該管‘吳大嬸’叫‘吞大嬸’啦?”
正是因為之前的語出驚人,這次江寧一開口,院里院外的所有人便又下意識的止了聲息,將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江寧的話中來。而不負眾人所望的,江寧這回說出來的話仍舊極有殺傷力,一言方盡,整座院子里的“歡聲笑語”又將吳大嬸的臉涂黑了幾層。
吳大嬸此時已然氣急敗壞,跳著腳指著江寧道:“小野種,你休要猖狂!”
她這一跳倒是不要緊,且不說那一臉的脂粉在這一跳之下再度灑落了幾分,她懷中又有一物突的掉落了下來。
青梅定睛一瞧,不由得呀的驚叫了一聲,指著地上的那物道:“這不是主家書房里的鎮(zhèn)紙?怎么會在你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