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窗外,天色已漆黑,安雅坐在電腦前出了一會兒神,推椅而起,去敲安文的房門:“哥,哥,我餓了!”
安文在門內(nèi)語氣十分急促地回道:“正在殺怪,你等一等。”
安雅揚了揚眉毛,殺怪都能殺得這樣緊張,還真稀奇!
她跑去廚房打開冰箱,將里面的食物一樣一樣摸出來,洗洗切切大半天,做了一小鍋海鮮面,這才再次跑去敲安文的房門。
安文仍然沒空開門,安雅只好自己先去吃面,無奈心情不好,胃口不佳,才吃了半碗,她就吃不下去了。
安文從房里出來,有些歉然地笑了笑:“看人屠城,下線晚了?!?p> 安雅舀著湯,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誰在屠城?”
“慕東樓?!?p> “噗——”安雅一口湯全噴到了桌上。
安文微蹙了眉:“怎么,你認識?”
“不認識。”安雅連忙抽了張紙巾,掩飾地垂眼去擦桌子,“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這樣啊——”安文斜睨了她一眼,“可是我怎么總覺得慕東樓這個名字很熟,仿佛誰在我耳邊念叨過一樣。”
安雅慌得一推碗,站起身:“我……我吃飽了,你慢慢吃……”
她逃也似的回了房,直到關上門才長出了一口氣。
她差點忘記了,慕東樓這個名字,安文當然聽說過!她從前在游戲里挨了慕東樓的罵,總愛下線后找安文憤憤不平地抱怨。
那她剛才的否認,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安文是什么脾性安雅再清楚也沒不過了,如果他確定想起了這些往事,肯定會嘲笑死她的。
安雅坐立難安,連想喝水都不敢出去倒,直到實在渴得受不了,才偷偷摸摸溜出房門。
安文的房門半掩著,安雅端著水杯心虛地向內(nèi)張望,里面好像沒人,電腦開著,電腦屏幕上,赫然是她在玩的那款游戲的畫面。
安雅不禁好奇心起,閃進安文的房間內(nèi),想看看他在游戲里姓甚名誰,練到多少級了。
待看清了安文的游戲任務時,她差點把水杯扣在鍵盤上。
安雅惱羞成怒地一摔鼠標,沖出了安文的房間:“安文!安文!你給我滾出來!”
安文在廚房門口探出頭,甩甩手上的水:“怎么了?”
安雅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花瓶里拔出一束百合花,往安文身上抽去:安文,我恨死你了!我決定這輩子都討厭你!”
花瓣紛落,安文慌不迭地四下里閃躲:“別抽別抽!我這不是刪了你的號心里過意不去,想幫你練級么?”
“不許跑!”安雅追著他,“哪有你這樣幫我練級的,盜用我的游戲名瞞著我不說,還沒事就對著人發(fā)癡發(fā)嗲,我一世英名都毀在你手里了!”
“冤枉??!”安文翻過沙發(fā),連聲叫屈,“哥是想替你報仇,整整慕東樓這個家伙?!?p> “你那是整他還是整我啊?”安雅想起他在游戲里追著慕東樓一個勁的喊師父,還說要親親慕東樓,她就徹底凌亂了,“丟臉!真是太丟臉了!”
“哪里會丟臉,你不覺得他被我調(diào)戲的樣子,很好笑嗎?”安文有點尷尬的咳了一聲?!澳阋嬗X得丟臉,就告訴你游戲里那些朋友,溫雅是我?!?p> “打死都不說!”安雅崩潰死了,“讓人知道我有一個在游戲里做人妖還撒嬌賣萌的哥哥,那更丟臉。”
安雅學著安文的樣子,捏著腔調(diào):“師父師父,我要親你哦!逍遙哥哥,你真是太好了!”她再次惡寒,學不下去了,“哥你要不要臉??!”
“哪有這樣說哥哥的!這叫投其所好你懂不?你沒發(fā)現(xiàn)他們都說你溫柔多了嗎?”
“對!但是他們一旦知道說這些溫柔話的是個男人,一定會罵你死人妖!”
“你不是打死都不說嗎?”
“替你背黑鍋,我不甘心?!?p>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
“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決定這輩子都討厭你!”安雅丟下混亂成一片的戰(zhàn)場,扭頭跑回了自己房里。
安文在外面敲門:“好吧,都是我的錯,對不起了。我下次不會這么做了?!?p> 還有下次嗎?這次就已經(jīng)夠過分了!安雅拒絕出聲。
安文語重心長:“當時借機刪你號,是怕你沉迷游戲,后來我也想過,自己做得不太對,就想幫你再把號練起來,只不過那陣子你忙著考試,我怕你分心就沒告訴你?!?p> 其心可憫,其行無赦!安雅抱著玩具熊,仍然不搭腔。
安文在外面繼續(xù)說:“至于慕東樓,你經(jīng)常提他,我怕你年紀太小看不清人的本質(zhì),就順帶著借用你的號試探了一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人還不錯,不管我怎么調(diào)戲,他都無動于衷,我才放了心。你看,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好?!?p> 安雅被他說得心里一酸,氣嘛,其實早都已經(jīng)不氣了,就是不知怎么,感覺有點難過。
“還是不理我?。俊卑参挠智昧藘上麻T:“那算了,我回房去閉門思過?!?p> 他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忽然聽見身后門響,安雅抱著玩具熊,咬咬嘴唇,啞著聲音對他說:“你跑到街上去大喊三聲我是笨蛋吧?!?p> “我是笨蛋!”
一群路人駐足圍觀。
“我是笨蛋!”
圍觀的人竊竊私語。
“我是笨蛋!”
有人取出手機準備拍照留念。
安文若無其事地露出他閃亮的微笑,推推眼鏡,走出人群,到了安雅面前,攤開雙手。
安雅咬著唇,憋不住笑,也伸出手去。兩人四掌相擊。
安文微側(cè)著頭看她:“扯平了?”
安雅左右望望,答非所問:“天氣好熱,突然想吃哈根達斯的冰淇淋火鍋。”
安文咬牙切齒,忍氣吞聲:“成交!”
兩人在外頭消磨了一整個晚上,再回到家,時間已近凌晨,誰也沒提游戲里的事情,各歸各房,各睡各覺。
只是,安雅心里苦惱著,不知道要不要把安文冒充了她身份的烏龍事件告訴慕東樓,因此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都睡不著。
老實交待吧,慕東樓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耍得團團轉(zhuǎn),那張臉肯定很臭。
裝傻混過去吧,她就得替安文背著調(diào)戲師父的黑鍋,也不知道自己在慕東樓心里的形象,是不是變得糟糕起來。
左右為難!
睜眼躺到凌晨兩點,仍然睡不著,安雅就索性悄悄爬了起來,打開電腦,登陸游戲。
她上的仍然是爾雅的號,好友名單里空落落的,一個人都沒有。
安雅心里也有點空落落的,在午夜人跡稀少的青殤城街頭呆站了一會,才漫不經(jīng)心地瞟了一眼聊天頻道。
夜貓不少,聊天頻道里吵嚷嚷的,好多人在說話。那些玩家的對話里,時不時就跳出“慕東樓”三字。
墨鈴:“弒天這家伙不長眼啊,居然帶了人想爆慕東樓的裝備!這下好了吧,連行會城池都被慕東樓給掃平了?!?p> 北無:“哪里哪里?組團殺慕BOSS嗎?帶上我啊!我垂涎他的裝備已經(jīng)很久很久了!”
艾普普:“北北,你還沒睡醒就上線了吧?乖,再去睡一會,清醒了來,還趕得上看弒天明早全服刷屏道歉?!?p> 狄安默:“慕東樓,仗著級高,欺人太甚!”
輕風半頁:“錯,他是沖冠一怒為紅顏!溫雅這個迷糊蛋被殺了,他就屠城報仇!”
蘺蘺蔓蔓:“情圣啊,星星眼?!?p> 路過的悠悠:“我要是有這么一個師父就好了,死都死得如此轟動,如此風光,如此幸福,如此……”
獄蘭六輪:“悠悠,你卡詞了?”
路過的悠悠:“啊!師父,原來您老還在線啊……”
……
安雅怔怔地看了半天,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是了!安文的確提過慕東樓屠城的事,但是她沒有追問前因后果。原來,是為了替溫雅報仇。溫雅也在她之后,被那幾個人殺了嗎?
念想間,安雅忽然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下來。
她起初還沒在意,只是盯著那人腳上的厚底青布鞋子發(fā)呆,結(jié)果那顏色,那款式,她越看越眼熟,依稀回憶起來,這是她剛學裁縫技能時做的第一雙鞋,喜孜孜的送給了慕東樓,結(jié)果他一個笑臉都沒露,只評價了兩個字,難看!
難看難看……安雅念念叨叨,揣揣不安的挪著目光,順著那雙青布鞋子往上望——
果然!慕東樓這廝,背負雙手,腰懸長劍,悶聲不響地站在她的面前!
安雅有點慌,更多的是感覺意外,大概還有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喜悅在心底冒泡。
她差點隨口喊出了“師父”兩字,憋好半天,才吶吶地說:“好巧。”
慕東樓俯視著她:“不巧?!?p> 安雅微怔:“哎?”
慕東樓沉聲說:“等了你一晚上,城里繞過一百零八圈?!?p> 安雅的心很不爭氣地快跳了兩拍,但緊接著她就苦笑起來,故作爽朗道:“東樓大俠,你認錯人了吧,看清楚哦,我的名字是爾雅,不是溫雅?!?p> 慕東樓點點頭:“對,我要找的是溫雅?!?p> 果然如此!安雅那提得高高的心,瞬間跌落塵埃,就連那一抹苦笑都僵在了唇角。
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只想找個借口快點逃開。
“嗯,我沒有看見溫雅呢,你慢慢找吧,我馬上就要下線了?!?p> 慕東樓依然俯視著她:“笨!”
安雅一呆:“哎?”
慕東樓微嘲:“我要找的是刪號前的溫雅,難道你不是?”
安雅徹底怔住,千言萬語,鯁在喉中,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半天,她才干笑說:“呵呵,東樓兄,你的笑話太冷了。”
慕東樓默默的立在那里,沒有說話。安雅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最后扭了頭,撒腿就往城外跑。
該死!怎么都沒想到,自己也有在游戲里被逼到落荒而逃的時候。
安雅心緒紊亂,早就失了分寸,她只想到逃跑,卻忘了這是在游戲里,還可以下線。
一溜煙逃出了城,安雅回頭看看,幸好幸好,慕東樓有沒有追上來。她身后空蕩蕩的,只有風的影子。
安雅正慶幸著自己躲過了這次盤詰,她身邊的密林里突然跳出一個手執(zhí)狼牙棒的劫路大盜,也不知道是多少級的怪,反正安雅只看見白光一閃,她就“啊”一聲,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真晦氣!”她郁悶的嘀咕了一句,復活回城。
屏幕上畫面流轉(zhuǎn),復活點清晰眼前,比這更清晰的,是堵在復活點外面的一襲青影……
“這么快就回來了?”
安雅頓時窘了,自忖躲不下去,索性豁出去:“好巧,又遇見你了?!?p> 慕東樓極為鄙夷:“不巧!我就為了等著看看,你什么時候迷了路,死回城。”
安雅:“……”
五
游戲時間與現(xiàn)實同步,也是夜晚,星月漫天。
青殤城的復活點,兩道身影默然對立,時不時就有玩家復活回城,與他們擦肩而過,再頓步,轉(zhuǎn)回來,繞著他們踱來踱去。
聊天頻道里嚷成一片:“青殤城復活點,發(fā)現(xiàn)慕BOSS和一個女號在你儂我儂!不是溫雅,叫爾雅!”
“你有沒有大腦啊,看這兩個名字,傻子也能猜到爾雅是溫雅的小號!慕BOSS屠城不就是為了這個小號么?”
“暈,慕BOSS真是情深意重啊!”
胡扯!哪有人在復活點里你儂我儂的!安雅很尷尬,慕東樓向她丟了個組隊邀請,隨即就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安雅猶豫著,慕東樓停步回頭:“怎么,還不走,等著被圍觀?”
她只好咬咬牙,接受了邀請,快步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城外,慕東樓拂了拂衣袖,帶出一道炫目的七彩光華。“咴——”一匹皮毛如緞般絲滑光亮的踏雪馬霎時出現(xiàn),昂首揚蹄,顧盼有神。
慕東樓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上來?!?p> 安雅又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湊到馬前,慕東樓把她拉到馬上,單手環(huán)住了她的腰。
從前不是沒有同慕東樓共乘過,但是她此刻心境轉(zhuǎn)變,突然發(fā)現(xiàn)兩人一起騎馬的這個姿勢……好曖昧!
安雅黑線地拿額頭去磕桌子,這是哪個無良家伙設計的姿勢??!這也太不和諧,太有傷風化,太郎情妾意了!
郎情妾意?安雅驀然驚覺,自己這種臉紅心跳神慌亂的狀況很不對頭啊!
做夢!做夢!一定是做夢!照常理來說,這種時間段,她不可能還待在游戲里,更不可能對著兇神惡煞一般討厭的慕東樓臉紅心跳。
安雅繼續(xù)磕桌子,想磕醒自己,結(jié)果使的力大了——
好痛!
屏幕上一跳,她連忙含住淚,捂著額頭去看。
慕東樓正不爽地問:“發(fā)什么呆,接受交易!”
交易面板上,躺著一身水紅色的衣裳。安雅怔怔:“我不喜歡這個顏色,再說,干嗎要送我衣服?”
慕東樓淡淡地說:“有得穿就別挑了?!?p> 安雅想說她有衣裳穿,然而一抹淚眼,頓時窘住。
身上的長裙,剛才死亡爆出去了……她穿著系統(tǒng)自帶的清涼小短裙……
轉(zhuǎn)念間,安雅用最快的速度確定交易,把那身水紅衣裳換上,再摸摸臉頰,微燙,大概也是紅的。
怎么會這樣!她接著拿額頭去磕桌子——
居然不是在做夢,徹底沒臉見人了!
到了這種地步,安雅心里的僥幸蕩然無存,決定破罐子破摔,再也不想隱瞞身份了:“誰告訴你我是溫雅?”
慕東樓策馬徐行,丟出高深莫測的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p> 安雅犯起了嘀咕:“說得好像我做了虧心事一樣。”
慕東樓:“你沒做嗎?”
“當然沒有!”
慕東樓:“那你剛才躲什么?”
安雅:“……”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她仍然好奇,“你究竟是怎么認出我的?”
慕東樓答得簡單:“你路盲?!?p> 安雅十分黑線:“游戲里路盲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個?!?p> 慕東樓點點頭:“說的不錯!但是ID與溫雅只差一個字,脾氣這么糟糕,操作那么差勁,而且還路盲的就你一個?!?p> 安雅被他罵成條件反射了:“慕東樓,你貶我貶夠了沒!”
慕東樓再慢悠悠道:“嗯,還要補充一點,對師父不恭敬,動不動就指名道姓,大呼小叫的人也不多見。”
錯覺!剛才她認為自己臉紅心跳神慌亂,似乎喜歡上慕東樓的感覺,完全就是一種錯覺!安雅憤憤地磨牙:“惡人慕,你還是這么討厭!”
慕東樓回擊迅速:“彼此彼此,呆呆雅,你還是沒有半點長進。”
“你……”安雅梗住,還沒來得及還嘴,慕東樓又說:“明早看見你哥,記得告訴他,再調(diào)戲我,殺無赦!”
這都能猜到!安雅不得不放下憤怒,佩服得五體投地:“慕東樓,你簡直不是人……”
慕東樓笑了一聲:“你和我說過,你沒有姐姐妹妹,只有一個哥哥。他頂著你的名字,找我搭話,還試探地問東問西,只有家人才會這么做,所以我立刻就知道了。”
安雅勉為其難地拍了拍他馬屁:“師父英明!我就知道他扮女孩肯定不像!”
誰知慕東樓半點面子都不給她:“徒弟你錯了,他是扮得太像?!?p> 安雅一怔,將這話在心里回味一遍,這才驀然醒悟:“慕東樓!不帶你這么繞著彎損我的!”
游戲里天氣陰晴不定,剛才還是清風朗月,轉(zhuǎn)眼就飄起淅瀝瀝的雨來,慕東樓策馬行至芍藥坡,踏花而過,倒有一種落花沒馬蹄,微雨花成泥的意境。
安雅皺了皺眉:“摧花先生,你要帶我去哪里?”
慕東樓:“閑逛?!?p> 安雅黑線,這家伙還真是我行我素,只是夜半三更,師徒兩人共乘一騎,在游戲里踏花淋雨的閑逛……
呃,想太多了!一定是她想太多了!為免尷尬,安雅不遺余力地破壞著氣氛,微諷說:“你還真有興致!”
慕東樓問:“怎么,你困了?”
安雅微窘:“困倒不太困,就是有點餓了……”
馬蹄得得輕響,芍藥緩緩從眼前掠過。好半晌,慕東樓才說:“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
安雅剛巧捂著嘴打了個呵欠,看見這句話,心跳立刻就漏了一拍,連微張的嘴都忘記要合攏了。
傻了足有一刻鐘,安雅低頭,磕桌子——
好痛!既然還清醒著,那為什么她看見慕東樓問她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圣人曰:問題沒有出在自己身上,就一定出在對方身上。安雅終于回過神,問:“惡人慕,你在夢游嗎?”
慕東樓:“……沒有?!?p> “那我怎么看見你說夢話?!?p> 慕東樓沉默半晌,生硬地說:“啰嗦,出不出來一句話……”
安雅大窘:“師父,現(xiàn)在是半夜!”
這次慕東樓很淡定:“你看錯時間了?!?p> 安雅想說沒錯,但最終還是不太確定的看了看擱在桌上的手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竟然已經(jīng)凌晨五點半了!
通宵了……她明明記得,自己登陸游戲的時候才凌晨兩點,一晃眼,三個半小時沒了?
三個半小時?。蜃鍪畞韨€任務,夠殺數(shù)百只怪,夠采數(shù)十株草藥,夠溜達小半個游戲地圖還順帶迷路,夠……不能再數(shù)下去了,她已經(jīng)夠風中凌亂的了!
安雅猶猶豫豫地問:“你……你干嗎約我出去吃東西……”
慕東樓語氣平常地說:“你說餓了?!?p> 安雅頓時松了口氣的同時,心里有點悵然若失:“就這樣?”
慕東樓又補充說:“我也餓了。天亮了,茗香館營業(yè)了?!?p> 茗香館是本城有名的一家廣式茶樓,生意火爆,常常有人天沒亮就等在門外排隊,去晚了,肯定沒有座。
安雅明白這點,忽然好想摔鍵盤:“吃貨!”
慕東樓沒理她,慢悠悠地說:“蝦餃、粉果、叉燒包……”
安雅:“……”
慕東樓:“鳳爪、燒賣、魚生粥、蛋撻、腸粉、榴蓮酥……”
抵擋不住誘惑,安雅很沒志氣的妥協(xié)了:“我去……”
六
安雅給安文留了張字條,躡手躡腳地溜出門時,天色也已經(jīng)很亮了。
她同慕東樓約好,六點半,茗香館外相見。
茗香館離她家很近,步行最多十分鐘,安雅走在這條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路上,心情很復雜。
她這是要在現(xiàn)實中去見慕東樓呢!她暗自打定主意,這頓一定要吃垮了慕東樓!
然而,當她遠遠望見茗香館前那三三兩兩的人時,腳步還是變得慢了。
也不知道慕東樓到了沒有……
她突然有點忐忑,有點緊張,將目光投向遙遠處,進三步退兩步,蝸牛一樣慢慢挪。
驀地,一個如空山緩泉般的聲音在她身旁不遠處響起:“呆呆雅。”
安雅一怔,心跳快了兩拍,頓下腳步,低頭看自己的鞋花。數(shù)秒后,她才微動了嘴唇,吐出三個無聲的字:“惡人慕……”
大概是看見她的窘迫,那聲音里帶了點調(diào)侃的笑意:“遲到兩分鐘,果然呆?!?p> “怎么可能!”安雅條件反射地還口,去摸牛仔褲兜里的手機,結(jié)果只瞟一眼,她就尷尬了,還真是遲到了……
張揚的氣勢頓泄,她不甘地低聲嘀咕了一句:“神出鬼沒。”
慕東樓緩聲道:“我家就在附近。”
這么巧?訝然之下,安雅忘了緊張,抬起了眼睛。
少年倚在道旁的梧桐樹下,微揚了眼眉看她,目光里帶著點藏也藏不住的笑影,有如穿透葉梢,斑駁灑落的淡淡陽光,漾著隱然流動的神采。
比想象中溫潤一些,少了游戲里帶的兩分冷情莫測,只是那份淡然自若的氣質(zhì),有點惡人慕的影蹤。
不知道為什么,安雅的情緒忽然松緩下來,不再那么局促不安了。也許,是看見了慕東樓的廬山真面目,多了點往日時常相處下培養(yǎng)出來的親切,少了點猜測揣度吧。當然,心還是不由自主的跳了兩下,緊張仍是有那么一丁點兒,揮之不去。
她發(fā)揮擅長,沒話找話:“那個……你怎么在這邊等我……”
慕東樓從容地三兩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約定的時間那么緊張,你也沒說要改,猜都猜到你住在附近了。”
“那也不至于算準了我從這里走過……”
慕東樓悠悠然將目光投向茗香館另一端的街道,言簡意賅:“那邊,可都是商業(yè)區(qū)?!?p> 安雅忍不住嘆氣,人比人可真氣死人!
她額頭上忽然輕痛,慕東樓在她眼前晃晃手指:“游戲里還沒發(fā)夠呆?走了!”
安雅微窘,急忙捂住額頭跟上,他的手伸到她面前,修長而干凈的手,指節(jié)勻稱。
牽個手而已,就像游戲里共乘一騎……安雅稍稍遲疑了一下,便抬起手,由他握住了帶著走。
心里,有點點緊張慌亂,有點點迷糊不解,還有點點莫名其妙的甜。
來到茶樓中,慕東樓替安雅拿勺取筷,倒茶遞碟,
安雅的緊張,早就消失在游戲中培養(yǎng)出的熟捻之下,唯有那患得患失的情愫,仍然縈繞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理還亂……
“怎么?”慕東樓頭也沒抬,就知道她在發(fā)呆。
“啊,”安雅回神,弱聲道,“感覺,有點奇怪。我們剛才還在游戲里,忽然就到了現(xiàn)實,我一時轉(zhuǎn)不過彎。覺得好像……好像同在游戲沒什么區(qū)別,但是又有點不一樣……”
游戲里慕東樓帶著她殺怪練級,四處悠游,有困難的任務替她做,有打到的裝備分給她?,F(xiàn)實里呢,慕東樓替她取東拿西,連擺得稍遠的食物,都細心挪到她伸手就能夠著的地方。
除了一件事——
“笨!不是餓了嗎?還不快吃!”說話間,兩塊糯米雞丟進了她的碟子。
安雅恍然,原來是除了他剛才一直沒有罵她!
可是要不要這樣表里如一,游戲與現(xiàn)實徹底同步???
她微張了口想要說話,結(jié)果被他淡淡的掃了一眼,就認命的低下頭去,埋頭苦吃。
忽然有個溫軟的聲音飄過來:“東樓,好巧,大清早也能遇到你?!?p> 安雅聞言抬眼,看見一位妝容精致,帶著三分古典氣韻的女孩出現(xiàn)桌前,正笑盈盈望著慕東樓:“來遲了,沒占到位,你介不介意……”
“抱歉。”慕東樓笑了笑,“不太方便?!?p> 這女孩似乎尷尬了一下,眼中閃過失望之色:“那不打擾你們……”說話間,她目光流轉(zhuǎn),仿佛才看見安雅,笑起來,“她也是我們學校的同學嗎?以前沒見過呢,你可別忘了時間,上課遲到。要不,等一下一起走吧?!闭Z氣明顯熟捻,還帶著點試探。
慕東樓淡淡道:“不用了,你吃完就先走吧,我和雅雅一起走。”
雅雅……這兩個字有如深谷回音,蕩在安雅耳旁悠悠不盡。
以前,只有爸媽和哥哥這么親昵地稱呼過她,安雅的臉莫名地熱起來。
等到安雅從天外回魂時,那個女孩早就已經(jīng)不知所蹤,慕東樓倒是神色如常,慢慢的舀著一碗魚生粥,對上她的目光時,才平靜道:“普通同學?!?p> 安雅連忙說:“用不著對我解釋……我只是你徒弟……”
說到最后兩字,她的聲音已經(jīng)帶了澀意,再多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慕東樓微揚了眉,看了她一會兒,簡潔地說:“笨!”
安雅垂下眼,沒有反駁。慕東樓替她夾了兩只蝦餃:“要涼了,快點吃?!?p> 安雅順從地夾起蝦餃咬了一小口,慕東樓接連不斷的往她碟子里夾食物,淡淡道:“怎么不問我,為什么一早就發(fā)現(xiàn)重練的溫雅不是你,卻不揭穿還收了徒弟帶著練級?”
安雅一怔:“難道你情愿被我哥調(diào)戲,想當冤大頭,爛好人,真君子,圣天使……?”
慕東樓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語調(diào)平靜:“我怕從今往后再也找不到你?!?p> 安雅手一抖,半只蝦餃滴溜溜滾進調(diào)料碟里。
情緒瞬間紛亂,在心底縱橫交錯,纏葛不休。
安文,是被他當成找見自己的最后一條線索,這才緊緊捏在手里不揭不放……
事實,竟然是這個樣子?這算是變相的……表白嗎?
安雅很努力地想穩(wěn)住手去夾那半只蝦餃,將它從調(diào)料碟里拯救出來,卻夾來夾去,怎么都夾不起來。
慕東樓按捺住快要蔓到臉上的笑意,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認真道:“我喜歡你很久了。”
啪噠,這次是安雅手里的筷子也掉到了桌面上。
她心跳很快,臉頰很燙,有舌頭在打結(jié):“別,別鬧了。”
他的神情認真坦然:“我們交往吧。”
安雅拼命低頭,半晌,才吶吶說:“你,你是我?guī)煾浮?p> 慕東樓臉色一僵:“游戲里的不算?!?p> 安雅再小聲地說:“我覺得算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慕東樓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們刪號去!”
安雅愣了愣,趕緊說:“不用吧,練那么高等級,多不容易……”
慕東樓唇角微揚:“還好,才六十二級,不算高?!?p> 安雅一怔:“等等,你要刪哪個號?”
“為師的只收了一個徒弟,當然是刪溫雅的號。”
安雅頓時揚了聲:“慕東樓——”
他可惡地笑:“怎樣?”
她恨恨地咬牙:“好吧,算你狠!我,我答應了……”
七
夏日苦熱,才大清早,樹梢里的鳴蟬就吱呀個不停。
安文雙手插在褲兜里,趿拉著拖鞋,往小區(qū)門口的小超市晃去。
路過道旁林蔭,眼角余光依稀掃見兩道人影,他不覺伸手推了推眼鏡,轉(zhuǎn)頭去看。
原來是一對少年少女,站在香樟樹下悄悄說話。
他目光犀利,上下一掃,立刻發(fā)現(xiàn)其中那少年的個頭,比他高了足有四五公分,心里怫然不悅,再一掃,發(fā)現(xiàn)男生面容清俊,顧盼有神,頓時嗤之以鼻地走了過去。
然而,走不到三米遠,他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停下來想了想,心里驀然一突,立刻倒退了回去,仔細一看——
就說呢!這女生的背影怎么如此熟悉,鬧了半天,原來是他妹妹安雅!
她不是留了條說出去吃早點么?安文正納悶間,就看見那少年忽然俯下身,在那女孩子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安文頓時火冒三丈,大膽色狼,居然當著他的面,吃他妹妹的豆腐!
他揚聲喝道:“雅雅!”
“啊——”安雅臉頰暈紅,回過頭,看見安文殺氣騰騰地沖了過來,立刻黑線地迎上前,“哥!他……”
安文拉扯過她,往身后一護,卷起袖子對上了慕東樓:“飽打一頓還是賠禮道歉,你自己選!”
“哥!”安雅再急,“他是慕……”
慕東樓不慌不忙,微揚了唇角:“你是安雅的哥哥吧,我姓沐,三點水的沐,沐東樓?!?p> 名字好熟!安文怔住,沐東樓接著慢悠悠地補充:“我的游戲名把姓改了一下,是仰慕的慕。你在游戲里叫了我這么久的師父,我想我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p> 安文沉默了十秒鐘,爽朗地笑了:“咳咳~~原來是雅雅在游戲里認識的朋友嗎?嗯,我好像聽她提起過你……呃,天這么熱,你們一定渴了吧,我去買礦泉水啊……”
安雅看著安文趿拉著拖鞋就啪噠噠落跑的身影,不禁撲哧笑起來。
哥哥的臉皮到底沒他自己吹噓的那么厚啊。
“喂,其實你要刪了我哥練的那個號,我沒意見的。溫雅名聲已經(jīng)被他毀掉了,我以后還是用爾雅這個號吧?!?p> 沐東樓揚了揚眉,笑意深深:“呆呆吾徒,為師決定不刪那個號了?!?p> 留著它,好像更有用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