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陣,眼前濃重的霧氣倏然消失,猶如云破天開,呈現(xiàn)在韓吟面前的赫然是另一個她連做夢都沒有夢見過的璀璨世界。
一片夢影流虹般的燈燭光輝里,數不清的殿宇樓閣,飛檐翹角,一重壓一重,錯落有致的從山頂一路延展下來,絢爛璀麗,幻美難言。
其時霧薄風清,月明星稀,遠遠的還有清亮的鳥唳聲傳來,她抬頭,看見一道鶴的影子,優(yōu)雅的從月前蹁躚而過。
這是九玄山,還在人間,怎么卻有種恍若仙境的錯覺。
韓吟立在那里癡癡的凝望著眼前這令她震撼的景致,直到洛云卿道聲:“走吧?!?p> “嗯?!彼挥勺灾鞯奈站o了他的手。
腳下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石隙里長滿苔蘚,兩旁花木爭奇,松篁斗翠,因山間建筑都是依勢而筑,不像尋常城鎮(zhèn)那樣規(guī)劃井然,復道縈紆而亂人眼目,往往行數步,能瞧見藤蘿掩映下人工修建的水磨磚墻,再行數步,也能瞧見丹崖怪石,清溪瀉雪的山間常景。
韓吟跟著走不了多遠就完全辨不清方向了,迷迷糊糊中,只知道路上偶爾遇到的人都會同洛云卿打招呼,洛云卿頷首回禮后,就會教她喊師兄或是師姐。
師兄師姐這樣親昵的稱呼,讓她心生歡喜,忽然萌出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歸屬感,于是她面帶甜美笑容,不停的躬身行禮,乖乖巧巧的跟著喊師兄師姐,至于那些師兄師姐們長什么樣,她頭腦暈乎乎的也沒有仔細去記憶,只知道不分男女,每人都是一襲素白衣袍,與洛云卿身上穿的一模一樣,就連腰間系的玉佩也雕琢相同,唯有顏色偶有差別,但大多都是青白雙色。
這些玉佩似乎有標示身份的用處,讓韓吟不由想起洛云卿原先系的那塊白玉佩,被她扒去賣了,于是心里漸漸有些不安起來。
惶惶的再走一段路,忽然看見那邊山石后頭繞過來一名少年,離得遠還沒有看清面目,但是洛云卿停下了腳步,她就跟著停步,候著那少年拖著懶洋洋的步子走到面前,她已經躬身招呼習慣了,這次不等洛云卿說,先彎下腰去,恭恭敬敬的喚一聲:“師兄。”
洛云卿牽住她的手驀然微緊,隨即,他微微躬身側立,道聲:“慕師叔?!?p> 師……師叔……
韓吟大窘,悄悄抬眼,先瞟見那少年腰間懸的墨玉佩,目光再往上挪,就對上了一雙帶著懶洋洋笑意,卻又深邃有如夜空的眼睛。
那雙眼睛望著她,嘴里的言語卻調侃著洛云卿:“洛師侄,掌門吩咐你出去辦事,你倒拐了個小女孩回來,都喊上師兄了啊,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洛云卿抿緊了唇,片刻方道:“慕師叔取笑了?!?p> 少年輕笑一聲,拖著懶洋洋的步子走了。
韓吟不由自主的轉頭去望他的身影,直到消失。
洛云卿問她:“看夠了沒有?”
韓吟一窘,這可不能怪她失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少年雖然渾身都透著一股懶散的神氣,但不知為何就是有種很勾人的魅力,讓她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回過神來走了一陣,她還沒有忘記方才那名少年,轉頭看看洛云卿,問他:“神仙哥哥,他看上去年紀同你差不多大啊,為什么要喊他師叔?”
洛云卿瞟她一眼:“輩份和年紀有關系嗎?”
好像沒有絕對關系……
韓吟想起一句俗話,搖籃里的太公,八十歲的孫子,于是非常識趣的閉上了嘴。
九玄山連綿著七座峰頭,分為上三峰與下四峰。
洛云卿帶她去的是下四峰之一的集鶴峰。
峰與峰之間只有木棧勾連,兩旁山壁枯松倒掛,飛瀑湍流,木棧底下就是萬丈深淵,地勢奇險,然而洛云卿走慣了,牽著她如履平地。
不居殿外,四周靜寂,只有草蟲低鳴。
洛云卿轉眼看看韓吟,先用法術凈了她身上泥塵,才要開口就見兩扇殿門已經悄然啟開,里頭有個聲音悶哼道:“滾進來吧!”
語氣很不善。
韓吟低頭跟著洛云卿入殿,等到用眼角余光悄悄的在殿內掃視過一圈后,她就十分黑線起來。
這殿內情形與殿外的堂皇華麗差得也太遠了吧!
四壁懸的都是字幅,龍飛鳳舞的草書居多,但殿上除了一張書案外別無其它陳設,滿地攤散的都是書冊碑帖和一卷卷竹簡,還有揉成一團的廢棄紙張,亂糟糟的連讓人下腳踩跳的地方都沒有,而那名須發(fā)長得遮臉的男子就立在書案邊奮筆疾書,壓根沒有抬頭看他們一眼。
這應該是洛云卿的師父吧,可是兩人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有師徒關系的,一個邋遢而不修邊幅,一個干凈得纖塵不染。
兩人自然不敢出聲打擾,都默然無言。
好半晌,那男子才意態(tài)恣然的將筆一擲,長舒了一口氣,目光炯然的朝他們望了過來。
洛云卿這才上前見禮:“師父?!?p> 厲青寒悶哼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
洛云卿低頭不語。
“遇上了那師門逆徒,怎么不傳書左近同門?”
“弟子怕他走脫,一時情急就自作了主張?!?p> “自作主張!”厲青寒滿面怒容:“你什么修為,他什么修為,你一個人就敢同他敵對?沒拼掉這條小命,算你運氣!”
洛云卿沒有辯解,只往下一跪:“弟子魯莽,請師父責罰?!?p> 厲青寒尚未言語,先有個肅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魯莽?只怕不是什么魯莽,而是有意放他走脫吧!”
韓吟轉頭,看見兩名男子聯(lián)袂而來。
洛云卿起身恭敬道:“宋師伯,李師伯?!?p> 厲青寒卻沉了臉:“宋師兄,你這話什么意思?”
宋越冷哼一聲:“這就要問問你的好徒弟了!”
說著他就轉而喝問洛云卿:“你當真是怕他逃脫,才逞強與他單打獨斗的么?”
洛云卿面色依舊:“是。”
“那你飛書回來,告之蘇星沉那逆徒逃脫已近半月,為何直至今日才姍姍回返?”
“弟子受了傷,御不得飛劍。”
宋越神情愈冷:“門派里誰都知道你從前與蘇星沉這逆徒交情最好,這么多人出去搜尋,只有你找到了人,還自作主張的不飛書與同門,讓我不得不懷疑你與蘇星沉暗中勾結,有意放他脫逃,甚至壓根就沒有找見他,只是傳點錯漏消息回來聲東擊西!至于受傷,這種幌子最好裝,你要借此來拖延回山的日子,我也辨不出真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