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霍世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后,一直侍立在一旁的佐佐木才開口,道:“首領(lǐng)真的相信這個人?”
青田不經(jīng)意的看了佐佐木一眼:“說說你的看法!”
佐佐木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霍世英只身來到金門,是怕受我們控制,如今他孑然一身,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說不定他還會背叛我們,去投靠天龍幫,那樣可是對我們很不利啊。”
青田邊聽他說,邊獨自喝著酒。好一會,他才注視著手中的酒杯說道:“如今,霍世英不過是一把利劍而已,在這里他一個人孤掌難鳴,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的。再說,以他在江湖上的影響力,還可以為我們招攬一些幫手。更重要的是,他的加入一定會刺激到天龍幫的人?;羰烙⑹莻€海戰(zhàn)大家,單憑這一點,天龍幫也會非常頭痛。”
他像是自言自語,目光從沒有在酒杯上移開。佐佐木對他的見解十分信服,連連點頭稱是。青田沒理會他的反應(yīng),依然低著頭說:“佐佐木君,今天我們還有一個客人要來呢,估計現(xiàn)在也該到了,你跟我去看看吧?!?p> 一路上,佐佐木左思右想,也猜不出另一位駕臨金門的人是誰,不過他早就習(xí)慣了青田的神秘。他總是能做出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不然,他也不會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他們的首領(lǐng)。等到了就知道那人究竟是誰了,佐佐木這樣想著,緊緊的跟在青田的身后,臉上的疑惑之色稍稍消退了些。
穿過一條熟悉的回廊,青田最終從一所女子的閨房處停下,并推門走了進去。佐佐木緊跟著,迎面撲來濃郁的香氣,讓他的鼻子十分不習(xí)慣,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個女孩見他這樣,馬上用手勢讓他安靜下來,以免吵醒仍舊安睡在床上的客人。
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還沒從大海中救起的蕙蘭。蕙蘭來到青田的身邊,柔聲說道:“寧子小姐中的迷藥已經(jīng)解了,她現(xiàn)在正在休息,必要的話可以叫醒她了?!?p> 青田微微的點了點頭,輕輕的走到床邊,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女子,然后回頭小聲說:“佐佐木,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青田家族最后的血脈,自小就失散在中原的青田寧子小姐。”
佐佐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就是曾效命過的主人的唯一血脈:“這,這就是青田大小姐啊,長得跟明子小姐可真像!原以為青田家族就此破敗了呢,沒想到。。。?!?p> 青田嫌惡的看了他一眼,命令道:“不要亂說話!這里沒有你的事了,出去吧!”
佐佐木心中一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重重的點頭說了聲,是。
屋子里只剩下了蕙蘭青田和仍然躺在床上的海妹了。海妹的頭發(fā)有些凌亂,她的眉頭也緊皺著,像是在做惡夢。青田溫柔的將幾縷凌亂的頭發(fā)撥到她的耳后,女子水潤的臉龐這才完全顯現(xiàn)出來。青田仔細的看了看這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個中滋味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原以為這一輩子再也不能見到這張臉了,他認了,以為這是他沒有盡到他身為家臣責任的最嚴酷的懲罰!可上天竟然還給了他一次機會,就在他親自前往晴礵島刺探情報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女子,發(fā)現(xiàn)了這張夢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臉。這個發(fā)現(xiàn)給了他新的生命,他的生命像是一下從漫長的寒冬蘇醒過來,一切都在那一刻變得那么的美好。
他一直深情的望著海妹,不說一句話。不久,海妹的眼皮動了下,然后努力的睜開了雙眼。海妹一醒過來,就看見一個身穿和服的男子用端詳古玩一般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是誰?”
雖然頭很暈,但她還是馬上意識到,自己被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p> 青田略帶沙啞的嗓音,聽起來很溫柔,這多少打消了一些海妹心中的恐懼。
“我怎么會在這里?”
剛提出這個問題,她便看見了青田身后,已是一身和服的蕙蘭,她馬上明白了。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聲音冷冷的,現(xiàn)實在努力壓抑著胸中熾烈的怒氣。
“我們什么也不相干,只是想告訴你,歡迎回家?!?p> 她有些怕,仔細看了看對方的眼睛,里面沒有一絲敵意,也看不出任何的虛假。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們是誰?”
她顯然已經(jīng)不耐煩了,眉頭擰成死結(jié),盤桓在一處。
“這里是金門島,是我們東瀛海盜的大本營。我們都是你的仆從,寧子小姐。”
海妹還想再問,這一系列的怪事讓她根本接受不了。猛然間,她看見墻上掛了衣服女子的畫像。畫像中的女子手持紙扇,身著和服,眼神寧靜而溫柔,一看便知是位大家閨秀。只是她的臉色十分蒼白,不知是為了符合他們的審美標準,還是因為畫上的女子得了重病。
“怎么會,這個女人怎么會這么像我?”
她不理會兩人,疑惑的走到畫前,雖然畫裝裱的很好,但還是留下了一些歲月的痕跡,這些痕跡說明這畫真的有些歷史,不是新近偽造的。仔細辨認了一下畫作的年代后,海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畫中人身上。簡直太像了,如果不是這一身她從來沒有穿過的和服,她自己也一定會認為,畫中的人就是自己。
“這是你已故的雙胞胎妹妹,叫青田明子,你們都是青田正雄大人的女兒,是東瀛人中擁有高貴血統(tǒng)的貴族?!?p> 海妹不敢相信她聽到的,看到的一切,她的眼睛掙得大大的,像是聽到了平生最聳人聽聞的謠言。
“你們說我是東瀛人?不可能!”
她顯然受了很大的刺激,雙手抱著頭,似乎害怕腦袋會爆裂開來。蕙蘭此時走了過來,輕輕的扶住她的雙肩:“海妹姐,你自己也不清楚父母的事情。實際上,你是從小失落在中原的青田一族的大小姐。你爺爺含糊的表述和你肩上的櫻花刺青,都是最好的證明。要知道,櫻花刺青可是青田一族的家徽,普通人是根本不敢染指的?!?p> 海妹的腦子里亂麻般攪成一片,她不知道什么貴族,也不想知道,只是在乎自己能不能再回到晴礵島。
“寧子小姐,我還沒有跟你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青田雄野,是青田正雄大人親自賜姓的家臣。這位是美奈子,以前是明子小姐的貼身侍從。”
“寧子小姐,請多多關(guān)照!”
她的聲音還是那么甜,只是聽起來那么空洞,陌生。
海妹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但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就意味著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還有親人。努力的平復(fù)了一下澎湃的心潮后,海妹輕輕問了句:“我還有什么家人嗎?”
青田輕輕的嘆了口氣,慢慢的說:“關(guān)于他們的事情我以后會告訴你的?,F(xiàn)在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三天后,我會帶你回你真正的故鄉(xiāng)看看?!?p> 雖然他的語氣還是那么柔和,但這顯然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海妹突然明白,如果自己稀里糊涂的離開這里,那么可能這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我不會跟你們走的,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我知道我沒有力量反抗,但如果你逼我,我就絕食!”
美奈子顯得有些焦急,一時不知該怎么勸她,只能著急的看著青田。青田仰頭笑了笑,那神情完全是被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給逗樂了:“絕食嗎?我相信你說到做到,畢竟你身上流著青田家族的血,但每個人都有弱點?!?p> 說著,他拍了拍手,門外很快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一個與美奈子年齡相若的男孩走進屋里。
“小次郎,是你自己苦苦哀求,才讓我收下你的,可惜你的工作并不令人滿意。這位寧子小姐一點也不想吃你做的東西。”
青田不僅聲音很冷,連目光都如夜幕中注視著自己獵物的惡狼。男孩顯然很害怕,他微微顫抖著,小聲說道:“青田大人,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的,請再給我一次機會?!?p> 男孩用生澀的漢語吃力的請求著,那可憐樣子讓海妹看了不免有些不忍。
“可以,但這是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你不能讓寧子小姐痛快的享用你做的食物,那我就殺了你?!?p> 他眼中透出邪惡的光芒,直視著海妹,一點也不在意對方眼中露出的憎恨。
“好了,就這樣吧,美奈子,你跟我走。讓小次郎好好問問我們的寧子大小姐,她到底喜歡吃什么。”
海妹氣的嘴唇發(fā)白,她惡狠狠地看著青田離開,好半天也沒有說一句話。雖然不知為何,海妹對青田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似乎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但接踵而來的事實,卻讓她不敢完全相信這個神秘而狠辣的男人。屋子里只剩下海妹和男孩,他們還在靜默著。男孩很害怕,也有點羞澀,一直小心翼翼的偷偷注意著海妹的情緒。海妹仔細的看了看他,他的確還是個孩子,歲月無情的磨練雖然造就了他強壯的體魄,但臉上的稚氣和略帶羞澀的神態(tài),卻不自覺的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他也穿著一身和服,只是比較緊身,質(zhì)地也不如剛才那兩個人的好,是粗麻布做的。袖子上的褶皺很深,應(yīng)該是因為經(jīng)常干活需要挽起的緣故。雖然他還是一個孩子,但一想到他不久就會成為一名倭寇,海妹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很久兩個人都沒說話,男孩一直低著頭,像個毫無生氣的玩偶。
“你怎么會說漢語的?”
還是海妹率先打破了沉默,因為她意識到可以從男孩那里打探一些對她有用的消息。
“我的故鄉(xiāng)有位來自中土的僧人,他教給我的漢語?!?p> 男孩有些慌亂,先是一愣,才費力的用并不諳熟的漢語回答。
“你年紀這么小,為什么要出來當海盜?”
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許多,顯然她的同情心再次戰(zhàn)勝了厭惡。
“家鄉(xiāng)發(fā)生了大旱災(zāi),我是長子,必須出來做點事!”
小次郎好像對自己的選擇非常自豪,不僅聲音提高了許多,話說的也流利了。
海妹卻依然不依不饒,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孩子會吧海盜當成一項崇高的事業(yè):“為什么偏偏要做海盜,難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嗎?”
男孩聽了這句話突然變得很嚴肅,直視著海妹的眼睛說:“父親曾經(jīng)教導(dǎo)我,貪圖安逸的人沒有資格享受上天的恩惠,真正的男子漢要把上天的恩惠從這幫不夠資格的人手中搶回來?!?p> 海妹長嘆了一口氣,終于有些明白這個民族了。他們將掠奪與殺戮看成了心安理得的競爭,并且還要為死亡配上美麗的墜飾。
晴礵島是第二天才發(fā)覺海妹失蹤的,最早意識到這一點的是被她照顧著的傷員。他們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按時到病房里,做每天例行的巡視。幾經(jīng)查找,大家才確認海妹真的失蹤了。晴礵島馬上對這個噩耗做出了激烈的反應(yīng),最激烈的當然是龐鵬。他直接帶領(lǐng)著百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開往孽龍淵尋找。其他人則去最近的大陸,打探海妹的消息。
茫茫的大海若是真想藏下一個人,那么即便是再多的人和船只,也只能仰天空嘆。雖然龐鵬帶人在孽龍淵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但忙活了半天,仍舊是一無所獲。
“四當家,海妹姐。。。?!?p> 船員的話有些哽咽,因為他也是曾經(jīng)受過海妹照顧的傷員之一,對她也有很深的感情。龐鵬又氣又急,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失去愛人的現(xiàn)實。
“別在這里給我娘娘腔,繼續(xù)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眾人都么見過他發(fā)這么大的火,他們不再說話,繼續(xù)低頭在礁石附近尋找著。正當搜尋的人們都已陷入絕望的時候,晴礵島派人來說,已經(jīng)得知了海妹的下落,但龐鵬繼續(xù)追問她的具體情況時,來人卻什么也不知道。
龐鵬立刻下令全速返航,百十艘漁船像思歸的大雁一般,迅速而有序的在海上劃出一道道整齊的弧線。龐鵬看著海天相接的地方,默默念道:“海妹等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到。”
等龐鵬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趕回大廳時,發(fā)現(xiàn)這里的氣氛十分沉悶。雖然大家都在,但卻感受不到一絲生氣,像是一腳踏進了一個巨大的墳場。龐鵬對這樣能夠的氣氛十分不習(xí)慣,但他還是迫不及待的打破了寂靜,好追問海妹的下落。
“大哥,海妹在哪?”喘著粗氣的他,極力壓抑著心中的焦躁,像一只低吼著準備再次沖鋒的野獸。
“海妹被倭寇抓走了,他們要大哥只身赴約,不然海妹就。。。。?!?p> 張繼天簡單的幾句話讓龐鵬一時愣在了那里,每個人都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就像一陣急促而有力的風(fēng)不斷的在耳畔掠過。突然,他一下子醒過來,飛快的朝門口跑去。
“你要是想讓海妹沒事就給我站住!”
身后傳來的羅天旭憤怒的聲音,讓他的腿一下子僵住了。他顫抖著,感到有兩個魔鬼正在爭奪自己的心,它們奮力的撕扯著,將他的心撕成了一片一片,卻還是不肯放過他。他慢慢的轉(zhuǎn)過身來,眼光中充滿了悔恨和無助。
“為什么,大哥?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
絕望,這是第一次在他的語氣中讀出這種情緒,所有人都輕輕的顫了一下。
“放心吧,我會把海妹平安的帶回來的?!?p> 羅天旭的話很平靜,但造成的效果,卻無異于平地里的一聲驚雷。
“大哥,這次他們是沖你來的,你。。。。。”
“不必再說了,如果我連我的親人都保護不了,那還有什么資格保護晴礵島!就按他們說的明天我只身赴約,我倒要看看,金門島到底是怎樣的龍?zhí)痘⒀ǎ ?p> 龐鵬呆呆的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他知道羅天旭此行很可能是白白送死,但他又怎能放棄這最后的一絲希望?即使他愿意,羅天旭也不會答應(yīng)。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他頭也不回的跑出大廳。一路狂奔,終于在他和海妹定情的后山停下,任淚水肆無忌憚的淹沒自己。
然而,很快他的淚水就停下了,淚水帶不走胸中的壓抑,反而讓他更加看不起自己。
“想喊就喊出來吧,憋在心里的滋味不好受。”
羅天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身邊,似乎已近默默的注視了他好久。
“啊——啊——”
這吼聲裹夾著憤怒、力量、仇恨、所有這些強烈的意志一股腦的朝羅天旭的耳膜襲來,雖然他功力深厚,卻依然被震的兩耳發(fā)懵。
羅天旭是知道這種感覺的,當他得知自己錯殺了自己的發(fā)妻的時候,痛苦也是這般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頃刻便擊垮了所有力量和信念。好在最后他戰(zhàn)勝了,或者說他接受了殘酷的現(xiàn)實??上В孂i的情景不一樣,海妹還活著,這一切還有挽回的余地。只是她現(xiàn)在身在虎口,能不能把她救出來,羅天旭自己心里也沒底。
親人的位置在羅天旭心中越來越重,不僅是因為自己曾對親人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還因為他的親人越來越少了,除了兄弟五人,便只剩海妹了。從海妹救起他的那天起,他就把她當作了最重要的親人。他的兄弟們都有自保的能力,只有這個惹人憐愛的妹妹嬌嫩的經(jīng)不住一點風(fēng)吹雨打??吹贸鰜?,在堅強的外表下,她的心是多么的敏感易傷。幫務(wù)的繁重讓羅天旭不經(jīng)意的忽略了她,而她那不計后果的愛更讓他不敢靠近。正因為這樣,敵人才有了機會。想到這,他的胸口一緊。
兩兄弟就站在山頂上,各自思索著關(guān)于海妹的這樣那樣的問題,彼此間,再也沒有說話。天色不知不覺的黯淡下來。整整一下午的思考,讓羅天旭覺得頭昏腦脹,是該結(jié)束無用的空想,做些實在的準備了。他輕輕拍了拍龐鵬的肩膀:“四弟,相信我。我一定把你的新娘毫發(fā)無傷的帶回來!”
龐鵬苦澀的笑了笑,那是狼窩,海妹。。。。。他一想到這,心就像是被人生生擰了一下。
“大哥,我要你向我保證,你一定要平安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