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鴻一聽這聲音,不由一驚,與鄭柔忙轉(zhuǎn)頭看時(shí),卻見一輛小小馬車,不知何時(shí)停在路旁。兩個(gè)小丫環(huán),一青一紅,正接一位嬌艷麗人,扶下車來。那麗人媚視煙行,風(fēng)韻動人,不是翠繡坊的花四姑,還有何人?
正在為三老侍酒的若雪見了,滿面含笑,迎上前去?;ㄋ墓孟铝塑?,先不與盧鴻說話,卻過來與三老見了禮。那鄭知、鄭誠與這花四姑都曾見過,也便坦然見禮;鄭行與她不熟,見這女子?jì)善G異常,卻來相送盧鴻,心中暗暗納悶。
此時(shí)盧鴻心中卻是叫苦連天,感覺到鄭柔那懷疑的眼神,暗怪這花四姑多事。開始還在想,自己離開滎陽,花四姑如何知曉。待看若雪迎著花四姑,又一臉笑意地看向自己,哪還不知道肯定是這位小奶奶通風(fēng)報(bào)信。說不定便是因自己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賀詩,結(jié)果這位小奶奶便故意要報(bào)復(fù)自己一下,把花姑奶奶弄了來,想在鄭柔面前,要自己的好看。
此時(shí)花四姑與三老寒暄已畢,便款款向盧鴻行來,膩聲說:“弟弟你也真是狠心,曲橋一去便再無蹤影,姐姐我天天望穿秋水,淚濕羅帕,也沒見個(gè)信兒來。這整日里呀,心里空落落的,就象丟了魂兒似的?!闭f罷,以手撫胸,本就豐滿白膩的胸前更是波濤搖蕩,另人目眩神迷。
盧鴻聽了,心下連連叫屈,這花四姑說得好像自己是那青樓的嬌客一般,更如與這花四姑做下了什么勾當(dāng),有了什么海誓山盟也似,只怕長一百張口,也是沒辦法說得清了。那三老卻還好說,怎地與鄭柔分解,卻是大感為難。
花四姑看著盧鴻身邊的鄭柔,眼中隱隱有幾份笑意,聲音越發(fā)甜膩地說:“唉,光說是姐姐一個(gè),倒也罷了。只可憐坊中眾姐妹,自打見了弟弟你的人兒才情,一個(gè)個(gè)茶不思、飯不想,天天倚窗相望,只盼著天可憐見,再見那負(fù)心人的身影。不想?yún)s是癡心妄想,總成了一場chun夢。此次姐姐前來相送,姐妹們傷心無地,只是愿弟弟不要忘了那枕前之人,花間之酒,尤其小紅品簫之約,時(shí)時(shí)縈懷呢?!闭f罷,略略轉(zhuǎn)過胸,半側(cè)了臉兒對著鄭柔說:“這位小女孩兒生得倒很文靜,不知是不是弟弟的新知己呢?!?p> 鄭柔還未說話,一旁的紅袖卻氣得花枝亂顫。從一開始,她見這女子遠(yuǎn)遠(yuǎn)地跑來給盧鴻送行,便已經(jīng)心下懷疑。再見花四姑生得如此妖艷,更是大加警惕。心想這狐貍精這般迷人,要真對壞小子有什么不軌的念頭,稍施手段,還不把壞小子魂勾了去?再看她對著盧鴻眉目傳情,又說出這些個(gè)不知廉恥的話來,原來與壞小子,竟然是一對奸夫淫婦。更不可原諒的是,盧鴻這家伙居然還勾搭了一大堆不三不四的女子。
聽到花四姑說鄭柔是什么新知己,紅袖氣得肺都要炸了。她顧不得上去質(zhì)問這女子,一下子便指著盧鴻,滿面通紅說:“好你個(gè)盧鴻,你,你……”只是渾身亂抖,說不出話來。大大的眼睛中,瞬間滿是淚水,一滴滴落下來,也不顧得去擦。
這時(shí),鄭柔卻將紅袖拉到身邊,又柔聲說:“紅袖姐姐你也是的,難不成誰說句什么,你便全信了不成?”便取了羅帕,交在紅袖手中,讓他拭淚。
鄭柔又轉(zhuǎn)了身,對著花四姑說:“這位姑娘不知是何家閨秀,小女滎陽鄭氏女鄭柔,便是我鴻哥哥未過門的妻子。姑娘前來送行,小女不勝感激。鴻哥哥他才學(xué)出眾,雖然愛慕者或有,但品行素來高潔,視那胭脂俗粉,豈肯自污。姑娘所言,小妹卻是不會信的?!?p> 盧鴻看著鄭柔眼中堅(jiān)定眼神,心下忽然感激莫名?;ㄋ墓帽緛硭裕m然多是玩笑話,也未嘗不存了女人的微妙心理,故意要在鄭柔面前顯示與自己親熱,以在鄭柔心中留下陰影。鄭柔平時(shí)與自己二人相處,偶爾也會吃醋拈酸,但當(dāng)此場合,如此毫不遲疑的無保留信任自己,卻是實(shí)實(shí)另人感動。
此時(shí)盧鴻再也不能不做表態(tài),上前一步,站在鄭柔身側(cè)說:“花姑娘今日趕來相送,盧鴻這廂謝過。只是當(dāng)日種種,只為尋找鄭知前輩,更無愈規(guī)之處。雖有一面之緣,回橋作曲之事,也不過是因著貴坊規(guī)矩,逢場作戲,些許言行,不足為念。柔妹是我未婚妻室,適才所言,或有過處,盧鴻這里賠罪了?!?p> 鄭柔聽盧鴻雖然是和花四姑說話,其實(shí)是忙忙向自己解釋,更說出代自己賠罪的話。表面似乎說自己剛才不信花四姑言語略為無禮,其實(shí)話里話外都是回護(hù)自己之意,心下頗為甜蜜,也隨著盧鴻向花四姑賠禮。
花四姑聽著二人言語,卻并無半分不愉之色,見他二人賠禮,連忙回禮說:“不過是個(gè)玩笑,卻是我錯(cuò)了。唉,倒真難得你們一對有情有義的小夫妻?!闭f到這里,眼神中,卻隱隱透出幾分蕭瑟落寞來。
花四姑一整神情,不再如適才般妖嬈,向盧鴻說:“罷了,便放過你這一遭。只是今日離別,不可無曲。姐姐特地帶了小紅來,你這盧大才子,是不是也該略展才華,為作別詞?”
盧鴻看著三老、鄭柔并花四姑,頗感為難。這別詞,不管如何寫來,總是難以討好。思想幾番,不再言語,拿起小青奉上的筆墨,在彩箋上題下幾句。
花四姑拿來看了,再看向盧鴻,臉上笑容全已收起,眼中更增迷離之色。她初見盧鴻時(shí),雖驚于其才子之名,年紀(jì)之輕,倒多是戲弄之意。只是后來見了盧鴻才華,才多有好感。若雪傳信要自己幫忙,前來送行,雖是應(yīng)若雪請求捉弄盧鴻,心中也是對盧鴻有幾分念想。因此見了鄭柔,便忍不住出言相激。
待見盧鄭二人互相信任,情義相篤的時(shí)候,對二人更是大生好感,于盧鴻多了幾分說不明的感覺。再見盧鴻寫的這首小詞,忽然覺得觸動自己多年未動的心弦,一時(shí)之間,不知心下是何滋味,看向盧鴻的眼神,也與以前大不相同。
沉吟片刻,花四姑向小青比了個(gè)手勢,小青一臉訝然,卻忙動身,自車上取下一把琵琶來。
這花四姑,本是洛陽城中名伶,一手琵琶名動洛京,唱功更是出色。只是自她脫籍到滎陽,開這翠繡坊以來,再未操此藝。今日見了盧鴻這詞,心有所感,竟是不要小紅上前,欲親自演此一曲。
琵琶之音,本多激昂之聲,此時(shí)花四姑玉手輕拂,五指連翻,弦聲低回,連綿暗啞,卻是多有悲愁之意。兩三轉(zhuǎn)折之后,琴聲漸緩,聽她吐氣開聲,泠然唱道:
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guān)風(fēng)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jié)。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東風(fēng)容易別。
琴聲再行密集,幾復(fù)起落,如雨打秋江,又如風(fēng)過低云,隱隱幾分悲慨不甘,聲聲淡去,直至杳不可聞。
花四姑怔怔無語,眼角卻有晶瑩淚珠,緩緩落下,擊在琵琶弦上,錚然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