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一塊小石子,車身略微顛簸。
秦姒本在閉目養(yǎng)神,被猛然一顛,撞到車板上?!斑?!”她揉著額頭,換了個方向蜷身,闔上眼繼續(xù)思考。
駕車的人回身,掀開了車簾,關(guān)切到:“東家,碰痛了?”
“無事。”秦姒睜開眼,疲憊地撐起身,坐正,“還有多久到鎮(zhèn)上?”
“清晨時候打聽得沒錯的話,大概還有半個時辰?!被卮鸬娜藢ⅠR頭往道邊偏了偏,嘆氣道,“東家,你從出京以來就一直犯困,是怎么回事呢?”
“天太熱了。”秦姒懨懨地答了聲。
替秦姒趕車的是學(xué)館的主人,舉人張緹。
這回出京,是奉了元啟帝的手諭,秘密調(diào)查案子。她原本只是讓張緹幫忙找信得過的車夫,誰知張緹把學(xué)館丟給別人,興致勃勃地跟了來。
他想跟,就讓他跟好了。
反正從皇帝那里領(lǐng)到的出差費就這么點銀子,能節(jié)省自然是好的。
棟州是東邊鄰海的數(shù)州之一,地方不如長州的一半大小,每年倒是都會貢點稀奇古怪的東西到京里。秦姒也見過些,無非是珍珠珊瑚或者巨大的魚骨頭(冒充龍骨)之類。有時候捉到畸形動物也送來,看得她只能搖頭懷疑州官多久沒升遷了。
有這樣一名州官,再大的案子也會按在州府落判,只呈上去給京里批一下而已。像這回的案子,要不是有話本內(nèi)容撐著,只看遞上來的卷宗,是琢磨不出可挖掘的東西的。
其實,張緹能推測到元啟帝的傾向,這證明他的嗅覺挺靈……
秦姒迷迷糊糊地想著有的沒的,直到一抹清涼觸及她的額頭。
“東家,你在發(fā)熱。”
“是天氣熱?!彼吐晥猿帧?p> 張緹道:“東家,你這樣急著趕路不行,到前面多歇幾日吧?!?p> 秦姒閉著眼,虛弱地撇嘴:“美人兒在獄中受苦,張大哥不憂心么?早去一日早給她個安心,要是大牢里出了意外,晚半個時辰也是追悔莫及啊。”
“還有心情說笑?”張緹嘖聲,“先去鎮(zhèn)上請大夫看過再說。”
請大夫啊……
嗯?
秦姒一個激靈,頓時也清醒了許多:“不行!”男女脈象有別,這個這個這個……
“那就休息一日,退熱了咱們再趕路?!?p> 聽這什么口氣,還拿她當東家么?
再怎么忿忿,蟬鳴聲卻喧鬧得秦姒一點也不想開口。她咕噥半句,睡迷糊過去了。
不知過去多久,她依稀覺得自己輕飄飄地浮著,睜眼見的是樓板,躺在席上,整個屋子仍在旋轉(zhuǎn)。
……倒是不怎么熱了。
“醒了?”
這個聲音,不是張緹。
秦姒緩緩側(cè)過頭,看著說話的人。對方撲到她面前,欣喜地問:“現(xiàn)在覺得如何了?”
“……”
她眉頭微皺,閉上眼,再睜開。
頭更暈,連惱火都嫌乏力了:“殿下,你似乎應(yīng)當呆在京城吧?”話一出口,聲音細如蚊吶,她抿唇,悄悄清嗓。
東宮說:“這回出京是父皇答應(yīng)的,本宮把子音留在京里主持邸報了?!?p> “……”為什么第二句接著就解釋即墨君的動向呢?秦姒腦袋沉沉的,沒余力去想別的東西,她輕聲哼哼:“殿下,你先出去。”
“咦?”
“先到屋外片刻……”秦姒的臉色微紅,不知是燒的,還是怎么著。
東宮納悶地退到房門外,合攏門扉。
抓緊時間,秦姒吃力地撐起身,將裹在胸前的白布層層解開,頓覺涼爽輕松,呼吸也順暢得多了。再這么裹下去,病會不會好她不知道,會掖出痱子來倒是真的。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躺回席上,將薄被扯回來蓋住自己。
“殿下,可以入內(nèi)了?!?p> 像耳語一樣的話音,不知東宮能否聽見?她想著。
沒等她躺出個舒適的姿勢,東宮就已經(jīng)推門往里張望了。
“聽說四姑娘向棟州出發(fā),本宮便一路追過來,幸好在鎮(zhèn)上遇見張舉人,否則必然錯過的?!彼M室內(nèi),一面說,一面倒水。
秦姒撐著額頭:“還在鎮(zhèn)上?哪個鎮(zhèn)?”
真暈頭了?東宮好氣又好笑:“離棟州還有幾天路程,急不來的,先喝水。”
他說著,想扶病人坐起,伸臂比劃幾下,不知從哪里下手。從小到大,他可沒做過這種服侍人的事啊,而且女子的脖子那么細,稍微用力去扶的話,要是斷掉怎么辦?(你想太多了,真的。)
“放這邊吧?!鼻劓σ膊涣?xí)慣被人觸碰,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用指尖輕點席面。
“四姑娘,你病得不輕。”
“哪里,好多了。現(xiàn)在什么時辰?早的話,收拾收拾預(yù)備上路吧。”
東宮不贊同她的看法,抬手摸摸對方臉頰:“還燙著呢,本宮讓人去請大夫好了!”
秦姒搖頭。
東宮知道她在顧忌什么,想了想,低下頭來,悄聲問:“父皇的諭令在何處?”
秦姒往室內(nèi)掃視一圈,指向窗邊的包袱。
東宮又問:“是寫明遣秦晏一人調(diào)查么?”
“嗯?!?p> “你我二人長得有沒有相似的地方?”
相似?
往大了講,都是雙耳雙目,往細說,沒可能認錯。
東宮問這個作甚?秦姒疑惑地看著他。
“那,棟州可有誰曾經(jīng)見過秦晏?”東宮興致勃勃,眼里簡直要放光了。
“無啊……”秦姒閉上眼,突然又睜開,“殿下,你該不會想——”
“不成么?”東宮頑皮地露齒一笑。
秦姒正色喝斥:“胡鬧,不行!”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為何不可呢?”東宮抓了包袱過來,得意洋洋地抱在身前,“從現(xiàn)在起,這個就歸本宮了!”
“別鬧了殿下!你對案子根本是一無所知,怎能假冒在下之名呢!”秦姒急忙撐起身。說完,一陣頭暈?zāi)垦s又襲來,她只得趴回枕上歇著。
東宮見狀,也不敢太鬧到病人,回身來替秦姒擦擦汗,嘟嘴:“一無所知又如何,本宮認真翻看就是了。四姑娘不也是從卷面上看見的?”
“可是……”可是你不明白元啟帝的想法啊,這不僅僅是辦案的問題。
東宮取出卷宗和話本、手諭,拍板道:“就這樣決定!本宮來辦此案,有疏漏之處,就請娘子指明了!”
這娘子二字真順口。
秦姒有氣無力地瞪他。
現(xiàn)下頭暈眼花,拿他沒辦法,等身體好轉(zhuǎn)再收拾這小子……
閉目休歇,她耳邊悉悉索索的是東宮翻動紙頁的聲響。后者粗粗翻過卷宗,遂提了話本到窗邊坐下,一面觀看,一面輕聲念誦。
平心而論,寫話本的人,文筆蠻不錯。
東宮按捺了意氣急躁的性子,低吟淺讀,發(fā)出的嗓音也是不錯。只是,這欣賞的機會太難得,通常能聽見的,都是他不可一世飛揚跋扈的腔調(diào)。
秦姒的心一向很定。
呃,被東宮氣到虛脫的時候除外。
此時,她聽著東宮的輕言細語,覺得他的聲音與窗外樹葉的沙沙聲混到了一起,慢慢遠去了。然而又有軟綿綿的東西包圍攏來,磨蹭得人心神舒暢。
她又睡了一會,睡得很沉,連突兀響起的蟬鳴聲也沒能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