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花了很久的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路。
開始的無措已經(jīng)過去,她慢慢地,已經(jīng)可以記起那段與的對話;也記起了她自己對“改變命運”、“改變天下”的執(zhí)著。
她,是一個選擇了“逆天”的人,那么,失去曾經(jīng)的記憶,甚至失去自己的身體,便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或者不僅如此,那個聲音說過,這只是開始,若她不能改變命運,改變天下,會……灰飛湮滅,徹徹底底地失去。
可是,沒有了記憶,她甚至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這位女扮男裝的小侯爺?回憶是深深淺淺的迷霧,仿佛陰暗潮濕,又似是壯朗雄渾……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誰,想知道自己為了什么要去做這樣匪夷所思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想知道那所謂的“逆天”,到底算是成功了幾何?
然而沒有人能夠回答她。
線索只有她醒來之后所見到的第一個人,那個白袍將軍……她原本和他有牽連的吧?不知是不是錯覺,本該是從未見過的面龐,此時竟已與記憶重疊,深深地烙在了腦海里,以至于想起他厭惡的眼神,就覺得……心痛。
可是據(jù)說,幼鳥總是會依賴它在世界上所見的第一個同類;那么她這種感覺,是不是同樣原因?
她覺得有些想笑,笑自己居然也有這么一天。
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出來。
……
她能笑了嗎?
她真的能笑了嗎?
睜開眼,四周一片朦朧。
想了一想,記起之前,雖然一直專注在思考上,還是“看見”,這個身體,與紅衣美人流丹,離開了劉府,回到這個比劉府要大上不知多少倍的宅子。沐浴更衣之后,“小侯爺”就摒退了眾人,一個人倒在床上,說是要好好休息。
那么現(xiàn)在,是那個“小侯爺”,睡著了嗎?
試探著轉(zhuǎn)轉(zhuǎn)頭,凝神觀察周圍,金絲滾邊的豪華紗帳、柔軟寬大的眠床。
楚歌輕輕撩開錦被,把穿著白色長裳的雙腿,從被子里挪出來,既緊張又興奮,有一點偷偷使用別人東西的罪惡感。
“小侯爺!”她呢喃一樣輕輕呼喚,仿佛在與身體里的另外一個靈魂溝通。
四周寂寂的,遠遠傳來幾聲鳥鳴。
楚歌輕手輕腳地帳子里探出頭去,滿心雀躍。
很好,這個“小侯爺”沒有與侍婢同房的習慣。偌大一間臥房,依舊只得她一個人。月光從雕花的精致木窗中灑下,泄一地如水清輝;屋子里或明或暗,擺設著各色考究的家具,鋪陳著華麗與張揚。
除了墻角幾只碩大的酒壇和紛紛雜雜的酒具之外,能夠一提的,也只是豪富而已。
楚歌走過去,隨便執(zhí)起一把鳥篆文銅壺,也不用杯,仰頭灌了一口酒。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忽地腦海里冒出了這么一句,倒嚇了她一跳;可細想之下,卻又全不知其所以然,只得拋去不管。又貪婪地灌了幾口,只覺得入口甘洌清香,余味悠長,的是好酒。
如此耽擱了片刻,楚歌才想起來方才床頭所見的那張偌大的雙鸞九鑲銅鏡。帶著些忐忑走過去,借著月光,細細端詳這個身體的容貌。
烏黑精透的眸子,白瓷般細致無暇的肌膚。
如遭雷殛。
一直懷疑是自己的靈魂附了“小侯爺”的體,可是鏡中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這樣一個閃念過后,卻又忽然覺得有些茫然:她自己應該是個什么樣子?鏡中的“她”,青絲半掩,玉足皓跣,白衣雪裳,飄靈秀美,如同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卻也象是,倩女幽魂,午夜靈魅。
而現(xiàn)在的她,也就是一個魂魅吧?嘆口氣,不知道明日天明,她對這個身體的控制權(quán),還在不在?
帶了些茫然,推開欞花槅扇門,楚歌慢慢踱了出去。
月色明媚,樹影搖曳,遠處有花香暗襲,絲絲縷縷清清甜甜。從未感覺到生命如此美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門楣上“佩玉軒”幾個字,便背著月光出了院門,沿著曲折的石子小徑緩緩而行。
風移,影動,花香,蟲語。沒走多遠,楚歌的眉毛便輕輕地擰了起來。這里是侯府的后院,一片疏曠美麗的景色,然而,楚歌,卻在這樣的安謐夜色中感到了一抹寒意,仿佛,靜靜夜幕之中,有一雙眼睛,時刻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難道,這“小侯爺”生活憩息的地方,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在楚歌的腳步停下來的那一霎那,那一抹寒意也忽地逼近放大,沒有利器破空的聲音,有的,只是一把陰森森的長劍,從楚歌身后,靜悄悄直指背心。
楚歌硬生生向左一扭,險險避過了劍尖,然而對方一擊不中,竟然反劍為抹,直取楚歌咽喉!劍勢凌厲,楚歌卻也沒有呼救的時間和能力,卻好腳下一滑,一個趔趄,仰頭便倒。
那把劍,卻如附骨之蛆般,轉(zhuǎn)手為刺,從上而下,凌空而至!
眼睜睜看著那把劍對準自己面門寒光閃爍,楚歌卻再也沒有能力自保,一瞬間,她放棄了呼救的打算,剩下的念頭,竟然是淡淡的自嘲:不知道自己這抹游魂,是要換個身體繼續(xù)逍遙呢,還是……就此煙消云散?
風,輕輕吹著,一片落葉,看似飄搖,輕輕而落,輕輕地蕩在了那把極快的長劍之上,瞬息之間,被劍光吞噬。
而那把劍,就釘在楚歌臉頰之側(cè)的泥土之中,輕輕搖動。
楚歌始終沒有閉上眼睛,此時,更是圓睜雙眸,一瞬也不瞬地對上她上方的……那個少年。
那是一個極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