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入了皇宮,卻沒有回來的消息,當(dāng)夜傳遍了整個新京。
朝中眾官早已觀望已久。從楚郡侯去世的那一日起,各種各樣的猜測就一直沒有斷過。雖然朝中主流早已從盧太傅等清流一派復(fù)出的消息中看出了皇帝的態(tài)度,但是,畢竟,楚郡侯府邸猶在,楚小侯爺風(fēng)liu依舊。
最近幾日,暗地里又有消息透出,說楚小侯爺當(dāng)日和皇帝陛下關(guān)系密切,并非彼此虛與委蛇,而是……當(dāng)真的寵冠后宮。
當(dāng)初媚楚那一派官員,不知道是驚是喜。
新京百官這一夜,注定無眠。
楚歌也是未眠者之一。
她真的被留在了綠綺閣,幽禁。
閣中有塌有床,有菜有酒。
楚歌并沒有愁苦到睡不著覺,也沒有真正擔(dān)心自己的未來。她之所以不睡,是因為,有酒。
那起宮女并未再來服侍她,倒是有一個梳了雙環(huán)髻的小丫頭兒,悄悄地隔著簾子向里窺望。半晌,那小丫頭靜靜地退了下去。
“你是說,他在那里飲酒吟詩么?可有憂愁之態(tài)?”
“啟稟陛下,小侯爺好像還算高興,倒是記掛著軍情?!?p> “哦?”
“回陛下的話,奴婢也聽不懂,只是聽見小侯爺在哪里說什么‘將軍不侯’、‘得涼州’什么的?!?p> 端木興桃花眼又瞇了瞇,沉吟了下,笑起來,“哪里是什么軍情?他說的應(yīng)該是‘將軍百戰(zhàn)竟不侯,伯良一斛得涼州’的典故吧?那說的是漢代孟伯良一斛葡萄酒換了個涼州刺史的故事,看來朕給他弄去的那小壇西域貢來的葡萄酒,倒是合了他的意!”
頓了頓,皇帝又說:“去叫他到朕這里來吧?!?p> 嘉寧殿兩扇雕花木門緊緊關(guān)著,只在邊角縫隙之間,有絲絲光亮透出。門口侍候的小宮女兒見楚歌過來,默默施了禮,示意她直接進(jìn)去。楚歌猶豫了下,還是輕輕推開了殿門。
隨即愣住。
她被小宮女兒帶到這個地方來,心中已是很驚訝:原來嘉寧殿中的宴席,居然從午時一直開到了夜半?
但開了門看到里面的情形,卻更是讓她心中別有觸動。
酒酹地,人含淚,劍氣如霜,直欲斬樓蘭。
一剎那,楚歌有一種錯覺,仿佛這里不是擺滿了玉盤珍饈的嘉寧殿,而是風(fēng)嘯馬嘶的沙場;殿內(nèi)并肩而立的兩個人也不是大趙的君與臣、不是穿著至尊龍袍的皇帝和七品武服的將軍,而是……兩個豪情縱橫的少年俊杰、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造成這種氣氛的,應(yīng)該是兩人臉上的神情,莊嚴(yán)肅穆,仿佛浸透著無限的傷悲,又仿佛滿懷的豪情壯志,直欲拔劍長歌。
這兩個人,自然就是端木興和武青。
聽見門響,端木興投過目光,發(fā)現(xiàn)是她,臉上頓時柔和不少:“楚卿,正好,且來也為我大趙此次戰(zhàn)場上的亡魂祭一盞酒!”
楚歌還沒有從震撼中回過神來,聽見說讓她祭酒,忽然明白殿中漢白玉地面上猩紅點點皆是美酒,一瞬間有些心疼,西域貢奉的極品佳釀??!
端木興親自為她斟了滿滿一琉璃盞,遞過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楚歌心中感慨,神思越發(fā)不屬,目光緊緊追隨著酒杯,輕聲問了句:“祭誰?”
“且慢!”卻是立在一旁的武青,看見楚歌祭酒不情不愿,心中不忿,出言攔阻,“陛下,此酒陛下親手為襄陽將士英魂所斟,臣愿借此酒,立誓于御前!”
“也好!”端木興為武青豪情所染,當(dāng)下將酒轉(zhuǎn)遞到他的手中,轉(zhuǎn)頭對楚歌解釋:“楚卿,你也知道,這次胡人起兵,名為西進(jìn),實則南下,若不是襄陽的忠義右軍拼死相阻,三千將士血戰(zhàn)敵方五萬虎狼之師,半數(shù)殉國,以血肉之軀守得我邊境平安,只怕此刻我大趙的京師都已岌岌可危了!”
楚歌這才注意到殿中所置祭桌,以及桌前供奉的長劍。
“這位武青將軍,就是忠義右軍先鋒部的統(tǒng)領(lǐng),此次也是虧他破去胡兵馬陣;胡兵懼我大趙士卒英武,又沒有了馬陣這進(jìn)攻的利器,這才不得已托詞誤會,大軍轉(zhuǎn)而西下。而這柄長劍‘龍吟’,便是武將軍斬殺敵將也圖所用,朕特命他帶來宮禁一觀——如今供奉將士靈前,相慰在天之靈;只是……縱然是胡兵回撤,也圖授首,又怎換得回我殉國將士性命?!”端木興說著,目中便又有些潮濕。
“龍吟”劍閃著耀目的寒芒,仿佛也在顫抖呻吟。
武青忽然縱步上前,一把擎起桌上寶劍,于掌中一劃,立時鮮血長流,溶于酒中。
“青雖力薄,然得吾皇厚望,為國不敢惜殘軀。今天地在上,吾皇為證,臣七品云騎尉忠義右軍先鋒部統(tǒng)領(lǐng)武青,御前起誓:愿以‘驅(qū)胡虜,雪國恥’為己任,竭忠報國,至死方休!如違此誓,天人共戮!”昂首一飲,將剩余半盞激灑于地,又道:“自此以后,一日不能復(fù)華夏,青一日不娶妻、不飲酒!”
紅澄澄的美酒,混著鮮血,從晶瑩剔透的琉璃盞中傾灑而出,悲涼激憤。
方才武青取劍,端木興佇立在旁,連眼皮都未眨一下;此刻武青立誓畢,他又上前兩步,也斟了一盞酒,道:“武將軍誓言,甚得朕心!朕大趙天子端木興,亦于諸將士英靈前起誓,有生之年,必富民強兵,北上復(fù)國;雪十六載臣伏之恥,奠數(shù)萬屈死軍民之魂!”
端木興說罷,回身接過武青手中寶劍,一樣滴血飲祭。
滿室壯志豪情,男兒陽剛。唯有楚歌弱質(zhì)纖纖,格格不入。
“當(dāng)此英靈之前,楚卿想必也有誓語,我君臣三人同誓,將來載于青史,定是一段佳話?!倍四九d看不見楚歌的尷尬,偏又添上這么一句。
楚歌想不到嘉寧殿中,卻可以看到如此君臣同心的一場好戲,本來以為沒有自己什么事兒,誰料端木興偏偏定要將她扯進(jìn)去!看來不立誓是不行了,楚歌一咬牙,接過劍來,歃血為誓:“楚歌愿為大趙竭忠,不能北定中原,楚歌亦不娶妻?!?p> 她自然是不會娶妻,她也不愿立誓,游歷江湖的夢想才是她心中所愿,復(fù)國雪恥的事情,自有好男兒擔(dān)當(dāng)。
“好!”端木興嘆道,“兩位今日能與朕共此血誓,便如同兄弟手足,自當(dāng)戮力同心;既如此,朕也不與兩位見外,如今國家正有為難之處,要懇請二位與朕分憂!”
端木興神情懇切,言語真摯,本難令人拒絕;而他以九五至尊身份,說出這樣話來,又讓人怎不熱血沸騰,只求殺身相報?當(dāng)下兩人翻身跪倒,口稱如有所遣,萬死不辭。
端木興只略頓了頓,已從袖中抽出一封早就擬好的詔書來,宣道:“楚歌武青二卿聽旨,今七品云騎尉忠義右軍先鋒部統(tǒng)領(lǐng)武青,于襄陽一役中破馬陣、殺也圖,厥功甚偉;特加封從五品騎都尉,領(lǐng)詔討銜,代朕巡視荊湖南路;另六品驍騎尉楚歌,原任翊衛(wèi)府校尉,自授任以來,屢忽職守,今降為從六品,調(diào)任荊湖南路副招討使,欽此?!?p> ====================================================================
注:云騎尉、騎都尉、驍騎尉等是勛位,統(tǒng)領(lǐng)、校尉、招討使等是職位,兩套不同的系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