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抱鶴軒的爭斗似乎在新年到來之前暫時停歇了。
暗香想起自己出來了這么久，還未曾回家探望過母親。這日她稟明了席若虹，打算帶著釀泉回家去看看母親。席若虹包了一大袋銀子給她，暗香不肯收。席若虹道：“本早該給你，這是那本《南鄉(xiāng)子》的書，少了些，不過要等年后才能將剩下的收回來，到時候才能一并給你。這些就將就著買些吃的玩的，當(dāng)我給你的壓歲罷了。只是路上要小心——那雪還未化盡呢！”
暗香只得點頭答應(yīng)了，這邊與席若虹拜了年，那邊領(lǐng)著釀泉出了大門。
釀泉試探性地問道：“自打裴公子病好了，姑娘還沒見著他吧。”
“怎么？”暗香扭頭看她。
“我今日早晨，看見公子帶著一大堆禮物，似乎去悅書軒拜年去了?！?p> 暗香收了腳步，嘴上卻說：“他自是要去的。那日若不是顏姑娘幫忙，我的書壓根就賣不動?！?p> 門口早停著一輛準備妥當(dāng)?shù)鸟R車。雖說路并不好走，不過每逢正月，各家各戶總是挨個去訪親探友。雇不到馬車，席若虹并不出門，便將自家的馬車給了暗香用。
姜家的老宅子離流沁坊挺遠，等于要橫跨整個城市。加上積雪路滑，來往的車輛人流又絡(luò)繹不絕，導(dǎo)致暗香抵達的時候，已經(jīng)天色漸沉了。
那扇門依舊是斑駁的朱紅色，上邊黃銅質(zhì)地的門環(huán)早已染上了銅綠，也不見有人擦拭。釀泉上前拍了拍門，許久也無人應(yīng)答。
“沒有人么？”暗香想起還有一個奴仆進出的角門，她以前同出云經(jīng)常往那邊進出，以避開家中的其他兄妹。“往這邊走。”她領(lǐng)著釀泉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雪地之中。
釀泉道：“姑娘你看，這門口附近的雪都沒有人踩過。想必里面的人好一陣子沒有出過門了?！?p> 暗香有些擔(dān)憂，腳步略快了些，踉踉蹌蹌走到角門，幸好那里是不曾關(guān)閉的，她推門進去，門后的雪太厚，她與釀泉推了半日才推開，走進去，偌大的后院空無一人。
有一只藏在檐下的烏鴉見人來了，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有人嗎？”暗香惴惴不安地喚了一聲。
“誰呀？”一位老嫗用極其沙啞的聲音應(yīng)答道。
暗香尋聲而去，后院的最角落里，有一間陰暗的屋子。她辨認了許久，終于開口道：“是趙嬤嬤嗎？我是暗香！”
她記得這位趙嬤嬤是出云的奶媽，對出云極好。出云走的時候，趙嬤嬤還暗自哭了很多次，后來就一直守在這座老宅子里，與母親相伴。
“是七小姐？”趙嬤嬤躺在床上，伸出一只瘦小而僵硬的手來。
暗香忙握住她的手問：“我娘在哪里？”
“走啦！半年前，和一個男人離開這兒了！”趙嬤嬤搖了搖頭道：“只剩下我一個人，守著這座老宅子等六小姐回來……”她說的六小姐，便是出云了。
“男人……”暗香瞪大眼睛，“我娘有沒有告訴你她去哪兒了？”
趙嬤嬤喘了口氣道：“京城。她上京城去了！”
釀泉眼尖，看見一只肥胖的老鼠在陰暗的角落中爬來爬去，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姑娘，我們快走吧，這里實在可怕！”
暗香原本打算再問趙嬤嬤一些話，不過她看見趙嬤嬤十分困倦的樣子，忍不住把自己的那包銀子放在她的枕頭邊上，低聲道：“等天氣暖和了，我再來看你?！闭f罷就要放手。
想不到趙嬤嬤卻拽住了她的手問：“六小姐呢！七小姐去外面這么些時日，可曾見到六小姐？”
暗香閉了閉眼睛，輕輕地說：“出云姐姐已經(jīng)去世了?！?p> “啊……”趙嬤嬤的手一松，驚異地幾乎叫了起來：“不可能！我前些時候還見過六小姐！她還拉著我的手，像小時候那樣地膩在我懷中撒嬌。”
暗香安慰她道：“趙嬤嬤，你許久沒出門了，興許是做夢吧……”她不忍再看，和釀泉一齊出了門，嘆了口氣。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卑迪惴愿儡嚪虻?。
她抬起雙腿，蜷縮著坐在馬車之中，車窗被北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朦朧的暮色之中，姜家老宅的前面，似乎有個極淡極淡的人影，模糊地立在門邊。暗香以為是自己眼花，當(dāng)她掀窗再看的時候，那個人影已然不見了蹤跡。
仍舊是銅綠色的門環(huán)，斑駁的朱漆大門，孤寂而凄涼地立在那兒。
沒有紅色的燈籠，沒有正月的喜慶，有的只是一片芳草萋萋的過往。
釀泉見她神色漠然，不禁安慰她道：“姑娘莫要傷心，這大過年的，應(yīng)當(dāng)往好處想。沒準夫人在京城讀了姑娘的書，會回來流沁坊中尋你呢！”
暗香扯開一抹笑容，點了點頭?！暗赴??！?p> 車行不久，車夫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二位姑娘，車壞了?！?p> “啊？”釀泉掀開車簾，與車夫一同跳下了車。
那車轱轆似乎浸水太深，木軸發(fā)脹，其中的一只車輪轉(zhuǎn)也轉(zhuǎn)不動了。
“想想法子，不能荒天野地停在這種地方！”釀泉雖然是個小姑娘，為人處世卻毫不含糊。這種時候，她的聲音讓暗香充滿勇氣。
“附近有沒有客棧可以讓我們權(quán)且住一晚？”暗香探出了頭。
車夫搖搖頭道：“正月里，很少有客棧做生意。大家都回鄉(xiāng)過年去了。”
“沒有其他的法子么？”暗香問。
車夫道：“至今之計只有祈求過路的車馬載我們一程?；蚴俏覍⑦@匹馬先騎回去。二位姑娘在此稍后片刻，我回稟夫人再派一輛馬車前來接你們?！?p> “不妥不妥！”釀泉擺了擺手：“這黑燈瞎火的，我們兩個姑娘家在這冰天雪地里，被人欺負怎么辦？還是等過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