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母皇的一聲令下，那些士兵立即分成四個分隊，各由一名首領(lǐng)帶領(lǐng)下奔馳而去，一名將士手持軍旗，用以指揮四面兵卒包圍獵場。他們蟬聯(lián)環(huán)圍，從遠及近，每隔一段時間便合著號角發(fā)出吶喊。
聽著激昂的號角和士兵的震天吶喊，身臨其境油然而生出一股豪情。大家都騎在馬上，手持弓箭蓄勢待發(fā)。
隨著號角吶喊聲越來越近，走獸亂奔，附近枝條上冰凌不斷掉下，枯枝清脆離開樹干。積雪簌簌，飛鳥倉皇。云林苑地勢平坦，冬季野草枯萎，樹木葉落，林中獸類被驚嚇驅(qū)趕無處躲藏，只是發(fā)狂逃竄。漸漸被驅(qū)趕到眾人目下，母皇長笑一聲，彎弓便射場中一頭雌壯健美的母鹿。母皇箭一發(fā)，便表明正式宣布開始。母皇第一箭還未到那母鹿身上，后面快速飛來一箭領(lǐng)先一步到達，一紅一黃的箭穗在雪地里鮮艷奪目。如此射術(shù)堪稱精湛，卻無人出聲喝彩。
母皇緩緩回頭看了一下抿著薄唇線條剛毅的明睿，大笑點頭道：“有女若此，此生無憾！”女帝一開口表明態(tài)度，眾臣也舒眉而笑，齊聲稱贊平郡王明睿英姿颯爽，文成武略俱全，文能驚鬼神，武能安天下，阿諛之聲不盡。
有位老臣顫巍巍地從馬上下來，跪倒在地，面對女皇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三王爺乃有我圣祖光之女帝遺風啊?！边@個跪拜的老臣，是周中丞，是庶族出身，先后擔任兩朝中丞而沒有被罷免之人。
明光女帝響徹天下，那神奇的傳說給后人印象太深，現(xiàn)在周中丞的話不僅使母皇笑得兩眼微瞇，就是明睿臉上也有壓抑不住的陽光。
天空很純凈，大塊的白云徐徐飄過，強光照射下皚皚白雪就顯得分外刺眼，在耀目雪地里大笑的母皇眼角皺紋清楚地顯現(xiàn)出來。這讓我有點感傷，母皇老了。她現(xiàn)在做事越來越寬容，也許也意識到自己老了?？礃幼由洗位蕦m內(nèi)伺傳出母皇有意在考慮皇太女的說法也許是真的。
狩獵繼續(xù)進行。
獸群在人群包圍下不住四下奔跑想突圍，眾人紛紛張弓搭箭，對準驚慌的小鹿野豬等射去，飛矢如流星。明睿和十個武常侍箭法驚人，箭箭射中獵物。士族女子中也有十中二三的，但絕大部分連弓都拉不起，漲紅了臉姿態(tài)難看。甚至還有幾個勉強搖搖晃晃坐在馬上，面如土色。
裴茵身邊的迦羅一身青衣作小廝裝扮，為裴少主提著金絲繡花弓箭袋。這個迦羅雖然衣著樸素故意不惹人注意，但那張蠱惑人心的臉總讓人移不開眼睛。這個伶人頭發(fā)黑到發(fā)著幽藍的光，黑水晶般的眼睛偶爾看向別人的時候總是流光溢彩，魅惑無匹。好多女子偷偷看著他，讓人禁不住感慨他越是衣著隨意越是麗色遮掩不住。裴茵在馬背上轉(zhuǎn)顧流盼臉上有著克制不住的得意，眼光掃向男寵時都帶著柔和。我悄悄看了一下三姐身邊的謝寧，發(fā)現(xiàn)她目不斜視連連發(fā)箭，可惜十無一中。
一直在母皇左右的大姐仁寧王明華拉好了弓，箭搭在弦上，比劃了幾下，猶猶豫豫遲遲不肯射出。而我在馬上極力穩(wěn)住身子，馬很溫順倒沒鬧出什么笑話，但是疏影的弓箭太沉了，我好不容易拉開，把箭搭上，可不敢射出去，我害怕那箭會落在我的腳下，那就太丟人了?？粗忝黝３止缗?，我心里很是羨慕，奈何圖有豪情而無實力。最后我干脆收起箭，退了回來。
清愁低聲問：“王爺，你怎么回來了？”我嘆了口氣苦笑了一下，讓他拿著弓，聰慧如他立即明白了，低下頭偷偷笑了起來。
場上不住有猛獸吼叫，小獸哀鳴。有個潔白的雪團向我這里滾來，疏影在旁大喊：“清愁，快把箭給我，雪狐雪狐啊！”我生平只聞其名未見其形，聽到疏影喊雪狐不禁好奇看去，這個小雪狐長得很像只白色狗。我對狗很有感情，曾經(jīng)養(yǎng)了一只小狗陪伴我生活了幾年。它總是去學校接我，所以它老的時候我葬了它，從此再也不養(yǎng)寵物。因為害怕別離，所以不再輕易去擁有。
出于對狗的偏愛，我惻隱之心頓起出言道：“別傷害它，抓活的！”四下都是流箭，若是它逃到別處也難免一死，倒不如好人做到底。誰知那只小狐貍跑到我馬前不動了，歪著小腦袋看著我。它蹲在地上，仰著臉看著我，一臉凄惻。隨從和我一樣，呆了呆。我扶著清愁的手下了馬，蹲在地上和它對視。那小雪狐在我膝蓋上蹭了蹭，以示友好。我伸出把它抱了起來，它溫順地趴在我懷里。狐貍難道真的靈性超群，知道我的手上沒沾血腥，所以向我尋求庇護。
一陣風呼嘯著將雪從地上卷起，凍得人發(fā)抖。一些年邁的士族抵不住嚴寒，在外圍升起火堆取暖。聽著別處枯枝啪啪的燃燒聲，人益發(fā)感到寒冷。我忍不住跺著腳，暗暗祈禱圍獵早點結(jié)束。這場突如其來的圍獵使得眾人有些怨言，可不敢表露出來。即使是這樣，我也暗自驚心地看到雖然礙于母皇的命令，但是皇家天威好像不再是那么至高無上。
馬蹄和獸蹄帶起的飛雪激烈時便凝成淡淡的雪霧，溫熱的鮮血噴在雪地上慢慢融化了最上面的冰雪。狗吠虎吼，鷹飛禽逃，人群不時發(fā)出歡呼。飛禽走獸的尸體在地上狼藉散落，慢慢積少成多。包圍圈也越來越小，場中只有數(shù)只猛獸頑強抵抗。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兩只老虎母子，母親總是緊緊地護著虎崽子，每次在危險來臨時都緊急地把小老虎推開。若不是有小老虎在，她早就脫困了。眾箭手被她靈巧的身姿折服，齊聲喝彩。
遠處大姐轉(zhuǎn)臉對母皇說了幾句，我看見三姐也邊彎弓邊說了什么，母皇則是嘴唇未動。明?！班侧病边B發(fā)三箭，那三箭排成一條直線，撕裂空氣飛速疾馳。那幼虎在母親幫助下躲開了第一第二箭，但第三箭重中虎喉，小虎號叫倒地翻動。母老虎呆呆看著那支喉嚨上的箭，一動不動。半晌方仰天一聲嘶吼，震耳欲裂。它轉(zhuǎn)過臉來，盯著三姐，然后又是一陣慘烈震耳咆哮，目露兇光，轉(zhuǎn)眼間風馳電掣憤怒向明睿這里撲來。
有些侍從和士族女子立馬被驚嚇得不能動彈，醒悟后立刻四處逃散。明華和母皇的馬也驚慌不安，在原地抬起前蹄嘶鳴。明睿不慌不忙，張弓連連射去。老虎面對箭矢不閃不避，仍是執(zhí)意兇狠撲過來，那種誓死同亡的氣概讓我的心寒了又寒。
因為速度過快，所以沒有傷到要害，但幾支利箭仍是插進老虎的身上。支支陷進血肉里，老虎頓了頓，繼續(xù)向前。這下連明睿都有些動容了，她的箭搭在弓弦上卻沒有立即射出去。
明華急喊：“三妹，不要傷害它！”清愁也在我身邊急促地說：“王爺，你快求求三王爺！”
我對那只老虎肅然起敬，復雜地看著它，啞聲惋惜：“晚了?！被⑦@種猛獸領(lǐng)地絕對神圣不可侵犯，它們是一群驕傲得近似瘋狂的野獸。明睿先是殺了它的幼子，令其傷心，后又射傷其身，傷了它的自尊。小虎一死讓它失去牽絆，身上的疼痛又讓它血液沸騰，現(xiàn)在的它已經(jīng)是個名副其實的兇獸了。有經(jīng)驗的獵人都知道中箭的老虎，只要未傷到要害，比平時更為兇悍。所以現(xiàn)在只有死亡才能使它平息怒氣?？杉词故遣煌恚黝砸愕膫€性還是無人可以勸阻的。
只是分神片刻老虎已到跟前，明睿的馬終于受不住氣勢轉(zhuǎn)身跑開。老虎看都不看它一眼，直直向馬上的明睿撲去。明睿在眾人驚呼中從馬背上一翻，縱身跳到雪地上，迅速抽出腰刀，手腕一揚，刀光一閃劈了過去，森寒的刀氣卷起飛雪亂舞。老虎也被這冷冽的一刀逼得側(cè)身退開。一人一虎在雪地里冷冷對視。大家都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母皇片刻醒悟過來大聲令武常侍放箭。
明睿大喝一聲：“不要放箭！”
老虎在她出聲之際，覷得空隙，立即向明睿兜頭一撲。明睿突然側(cè)身，一刀狠狠砍向虎頭。老虎一擺頭，刀結(jié)結(jié)實實斬中了虎頸。明睿猛地拔出彎刀，鮮血迸射了她一身。鮮血淋漓的老虎圍繞著明睿的亂竄，明睿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揮刀繞到它身后。老虎被疼痛刺激得理智全無，只是原地打轉(zhuǎn)。明睿飛身揮刀從空中用力一斬，刀光四射，在老虎舊傷上仍是一刀。
大家看著倒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老虎齊聲歡呼：“平郡王！”。聲震蒼天。
明睿拎著彎刀，一身鮮血站在雪地上，風吹過她鬢角的碎發(fā)，那一刻人人都承認她是不折不扣的戰(zhàn)神。
這場圍獵共獲虎一對，鹿二十只，獐子十只，野豬二十個，野羊三十個，野兔四十個，野雞五十只，鳥禽不計其內(nèi)。其中明睿和武常侍獵得最多，其次則是一個年輕的侍郎顧妙也超出眾人之外。我和明華一無所得。
母皇依次嘉獎了出眾者，然后轉(zhuǎn)向明華和我淡淡冷然道：“你們兩個為何一無所獲？”
明華和我對視了一眼，我們雙雙低首跪倒在雪地。明華恭敬地先回答：“母皇，兒臣以為現(xiàn)在是禽獸休養(yǎng)繁殖之時，實在不忍傷害其性命?！蹦富试隈R上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那個周中丞又出列跪拜道：“仁寧王爺?shù)录扒莴F，真是仁德之人也?！?p> 這個周中丞真是能耐，說話真是圓滑。
母皇嘆息了一下，開口問我道：“澈兒，你大皇姐不忍殺生，那么你呢？”
我老老實實地據(jù)實回答：“母皇，兒臣身體羸弱，弓箭不熟，所以不敢引弓放箭，免得被人恥笑。”我跪在地上眼睛余光悄悄看了一下周中丞，哈哈這個老人跪在那里有些瞠目結(jié)舌。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皇上這些皇女果然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啊?！辈粌H是連我一愣，就是母皇也盯著她。周中丞不緊不慢徐徐道來：“平安王為人坦蕩真誠，不肯欺瞞隱藏，真性情真君子。何況微臣剛才還看見王爺救助了一名逃散雪狐，連對一個畜生都施加援手，又可見王爺還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古人常說寧做磊落君子，不為虛偽小人。王爺赤子之心如人之水鏡，令我等汗顏?！?p> 此時我內(nèi)心對周中丞佩服地五體投地，怪不得以庶族之身份歷任兩朝像不倒翁——一直屹立不倒。母皇聽了她的話也不再說什么，讓我們平了身。
太陽慢慢落下去，晚風四起，侵人肌骨。胃里空蕩蕩的，午時清愁塞給我充饑的糕點早已消化。大隊人馬都撤走了，我等眾人陸陸續(xù)續(xù)走得稍微遠了些，抱著雪狐放進樹林中，柔聲說：“小狐貍，你走吧。山野才是你的家，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那只小雪狐沖我一步三回頭地慢慢遠去了。看著小雪狐消失在視線里，天香不解地問：“王爺，為什么不把這只雪狐帶回王府啊，它那么可愛?！蔽肄D(zhuǎn)臉對她微笑道：“人有人格，獸有獸性?；筐B(yǎng)野獸有失人道，只有在野外它們才能自由快樂?！碧煜忝院乜粗?。
我笑笑不再解釋，心思幾轉(zhuǎn)，老虎強悍卻被明睿幾刀斫殺，狐貍?cè)跣s能適時保全自己。有時弱小者自有自己的生存法則，雖然有時不如強者那么有尊嚴，但是活著才能再有機會。大家原意做老虎還是狐貍？這都不重要，自古就有楚霸王和越王勾踐，兩個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