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太后約齊宮眷,游賞西苑美景。因為蓮蕪的關(guān)系,太后想起我曾經(jīng)出洋的過往,又一次召我進(jìn)了西苑三海,但是不同的是,再次進(jìn)入皇家御園,我再也沒有當(dāng)初的好奇與留戀,反而是極力地琢磨著,怎樣才能幫岑大人,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根本不關(guān)心岑春煊的仕途,我內(nèi)心里其實一直有著另一個真正的目的……
三海的風(fēng)光秀麗,大片的水域,在柔柔的秋陽映照之下,泛起一片柔和的光,清凌凌、亮閃閃的,就好似串串珍珠點綴在水神的六幅湘紋裙子上,隨著微風(fēng),蕩起如詩的漣漪。平常裝束的太后,身材瘦削,臉上的皮膚已是松弛,整個人顯出老態(tài),但那雙眼睛,目光中卻依然透著威儀,就像是個將要萎縮的仙人球,臨了也不曾軟化那用來護(hù)身的刺。
隨行的人當(dāng)中沒有載湉,只有四格格、靜芬皇后和瑾娘娘。我的媳婦蓮蕪,雖然仍在宮中,但因為宮規(guī)的束縛,并不能夠近前。
太后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蓮蕪,最后眼光落在了一旁情緒極其低落的靜芬皇后身上,太后從頭到腳看了她的侄女一眼——一身米白色的旗裝,黑底子萬字紋兒臥龍袋式大馬夾——依舊是馬臉突唇,身形微駝,除了老了點以外,還有一處明顯不同——皇后的小眼睛中帶著微微的淚意,整個人透出一種別樣的幽怨,情場上的失意,簡直不用猜,我已經(jīng)明了了。
太后看了看皇后,又看看身側(cè)的瑾妃——她是無怒無喜,整個人就像荒山古殿中,那一尊走了形的佛像——人家把它放在那兒,它就在那兒,沒有人關(guān)心它的衣襟上是否沾上了一點點鳥屎兒。
太后走了一段,我大舅子隨時變換著不行的速度和站立的角度,盡善盡美的干著他的服務(wù)工作。
太后的腳步慢下來,眼睛看向秋光瀲滟的三海,低聲對皇后說道:“你想那個病夫做什么?天下好玩的事情多了,每一樣都可以替代丈夫!”
皇后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是”,太后看著湖面一角,那里有大舅子帶人布的蓮花布景,都是立體扎彩,顏色淡雅,足以亂真。
太后笑道:“蓮英布置的好,這時候沒有蓮花,這個景兒搭得,跟真的似的!咱也照照相!”
皇后忙道:“臣妾愿陪老佛爺照相?!?p> 太后有些鄙夷地瞅瞅皇后和瑾妃,道:“你倆同蓮蕪在這兒站站吧,哎,不上趟兒!”
皇后瘦竹竿地的身子略略往前福了一福,低聲道:“是。”
太后道:“涇德,我的攝影師等著呢,你去看著,好好學(xué),以后他不在,你上!”
我道:“遵旨。”太后這才顯得有了興致,揚聲道:“蓮英兒、四格格,你倆去裝扮一下,我也去打扮,我就不信,我做不得觀音!”
大舅子見狀忙道:“太后宅心仁厚,依奴才看啊,您就是觀音大士轉(zhuǎn)世的呢?!?p> 李蓮英,你這舌上跑馬的功夫不賴,您老的舌頭簡直可以比得上一級省道公路!
除了我自已,旁人的想法我是聽不到。反正太后穿著觀音裝,扭捏著擺了不少造型,美感啥的才疏學(xué)淺的我沒瞧出來,倒是跟著那個洋人攝影師跑前跑后的,弄得我的汗出了不少。
照罷相,卸了妝的太后,臉又冷了下來,對李蓮英道:“那岑春煊,一路走來我對他不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一身韋陀裝扮的大舅,把自個兒臉上的油彩抹了一半,便饒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詞兒我一早就和他套好了,大舅正色道:“太后,據(jù)奴才所知,洋人有法子,把不在一個地兒的人做到一張相片上。太后,您看,方才是你坐在前面兒,奴才陪四格格站在后邊兒,可有人可以把這位置給換嘍,人還不帶變樣兒的。”
太后瞧著李蓮英一臉油彩的狼狽樣子,有點想笑,卻憋住了,道:“我卻不信。”
大舅子看了我一眼,道:“公爺就認(rèn)識一個洋人,他能有這個本事?!?p> 太后“哦?”了一聲,轉(zhuǎn)頭對我道:“趕明兒,你讓我見識見識?”
我恭順地應(yīng)了一聲,心里知道岑大人的官位是有望了。
太后對著皇后道:“靜芬,你回宮里……”說到這里,我發(fā)現(xiàn)太后看向皇后的眼神忽然有變,她冷冷地道:“想回香扆殿,隨你。”
皇后道:“憑皇爸爸安排?!?p> 太后看了瑾妃與皇后道:“你們且下去?!痹俎D(zhuǎn)眸看定了我和李蓮英,語聲有些嘶啞,道:“涇德,我們已到了南海子地界,既來了,就進(jìn)去看看吧。”
誰知我與太后一行,畢竟沒有見著載湉。因為站在瀛臺門外,太后聽見了細(xì)細(xì)的樂聲,忽然間臉色變得鐵青,面目也猙獰起來,那個樣子好似妖鬼一般,一霎時嚇得我整個人微微顫抖!太后接著,一言不發(fā),立刻轉(zhuǎn)頭快速地離開了南海子。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內(nèi)廷供奉樂師田際云,是我今日一早請旨以后宣進(jìn)南海的,那是太后答應(yīng)的??!
那一段戲曲,不過是太后最喜歡的一段《金山寺》——堪笑你禿廝無道,向吾行舌鼓唇搖,卻便似口懸河泛濫云霄,因此上趕靈山到靈臺牙敲,一任你活如來將他扳倒。
曲詞是白娘子罵法海的,最后更是表明就算法海老禪師是“活如來”,她白素貞也一定要把他扳倒。
可是以佛自居的老禪師和眼前氣恨交加的太后,又有什么聯(lián)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