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高懸,秋風送爽。
皎潔月光從鏤空的窗戶透了出來,好似給地面鋪了一層銀毯。
秋風搖動的著房檐的風鈴,暗處的秋蟲時不時發(fā)出叫聲,兩種聲音仿佛二重奏,雖互不相同,但又水乳交融,一起給這靜謐的院子平添了幾許生氣。
白宇仰面躺在半毀的明倫堂內,嘴角帶著一絲愜意。
好一副悠然自得的秋夜圖。
如果再有一壺美酒,幾碟小菜。
如果再有三五知己。
如果再有個京城花魁,幾個伶人歌姬……
如果面前沒有一根膿水四溢的惡心觸手,就再好不過了。
觸手抖動幾下,發(fā)出詭異的聲音。
先是像狗一樣警惕地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圍著半毀的明倫堂轉了幾圈。
最后像蛇一般豎起了“頭?!?p> “看來我還高估你們了?!?p> 觸手的“頭”晃動幾下,文士的臉從上面浮現(xiàn)出來,一雙兇厲的妖眼也瞪了過來。
聲音尖銳,滿懷戲謔道。
“背信棄義果然是你們人類的一貫作風,人類……”
話剛說到一半,變故突置。
膿水四溢的墨綠觸手,霍得鼓脹起來,似乎有什么活物在蠕動。
噗的一聲,觸手的“頭”驟然爆開,腥臭的膿水飛濺,文士的頭從里面擠了出來。
嘔!
在巨大嘔吐聲中,巨量還在蠕動白色的蛆蟲夾雜粘液和膿血,從它口中傾瀉而下。
那些膿血粘液明顯具有腐蝕性,剛一落地便呲呲作響,片刻間蝕出一個水坑。
更邪門的是,那些蠕動的蛆蟲一落地,便開始大口大口吞噬膿血和粘液。
數(shù)息之間全身便已生出絨毛般的觸須,緊接著便開始吐絲作繭。
只聽第一道“啪”的聲響中,一只酷似囊腫卻生有雙眼和尖銳口器蟲豸鉆了出來。
剛出世,它便張開了鮮紅的翅膀,像極了迎風盛開的紅花。
縱使白宇早有心理準備也被嚇得不輕。
“丑嗎,白家小子?”
文士嘴角還殘留著膿血,聲音嘶啞。
“相比你們忘恩負義的人心,這算漂亮的吧。”
“先生教你們讀書明理,教你們仁義道德,幫你們擊退蠻子……”
“最后卻換得你們恩將仇報,你們忘恩負義?!?p> “先生常講人形本善……”
“可你們的心就是丑的,無論怎么打扮都是丑的!”
“所以……”
不等它說完,白宇直接插嘴。
“所以你想怎么辦?”
他的話顯然打亂了樹妖的節(jié)奏,讓它稍稍一愣。
白宇看在眼里,眸子微瞇,念頭轉了幾下,算是印證了自己兩點猜想。
其一:這樹妖雖然實力強悍,但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
尤其是從前后三個不同的分身就看出來,離本體越遠,分身容貌越像假人,力量也越小。
同時離的越遠地方,分身越容易憑本地行事,遇到突發(fā)情況也越容易卡頓。
估計是因為主體不能移動,只能靠根系分身控制庭院,每一個信息都要由本體進行控制,傳遞的路線又太長,所以會有延遲。
其二:智力存在某些缺陷。
樹妖從頭到尾都在重復說帶有背信棄義,血債血償?shù)膸拙湓?,顯然不能算是一個智力健全的妖怪能做出來的。
不過這也實屬正常,因為大部分草木成精的妖怪智力都或多或少有些缺陷。
似乎是在印證白宇的猜想,可耳邊傳來了樹妖冒著傻氣的問題。
“你說我想怎么辦?”
他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樹妖
“當然是想殺了我,否則你做這么多事做什么?!?p> 樹妖再次啞然,仿佛自己的臺詞被人搶了似的,氣急敗壞
“對,我就是要殺了你!”
“那你做到了,我現(xiàn)在身中妖血之毒動都不能動,你滿足了?”
“我……”
“我什么我?”白宇反客為主。
“你是不會覺得我還有兩個同伙沒抓到不安心?”
“對對對,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要是到了白天……”樹妖罕見的連珠炮式的回答,等發(fā)現(xiàn)錯了時候,已經晚了。
“你只要答應在殺他之前不能殺我,我就把他們藏身之所告訴你?!?p> “……為什么?”
樹妖沉默半晌,吐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和他們有仇,你滿意了嗎?我的條件你答應不答應?”白宇淡淡地道。
“好,我答應你!”
……
池塘中的荒草中人影閃動,主仆兩人屏氣凝神蹲在池塘的邊緣,注視外面的一切,時刻準備著跑路。
“少爺,白公子話靠譜嗎?”小廝眸中閃爍著不安,甚至連語氣都幾分結巴。
“應該沒問題,他說的對,這庭院中到處都有可能被那樹妖根系所滲透,唯獨池塘不會。”
鐘瑜邊說邊用手從池塘的邊緣扣下一塊泥,露出了下面的花崗巖。
“這池塘是用這種堅硬無比的花崗巖弄成的,根須可滲不進來?!?p> “如果是這樣說的話……”小廝若有所思地看著鐘瑜
“少爺,那咱們把白公子扔在那里,是不是有點不仗義?”
鐘瑜臉色一變,嘴角不自然地抖動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他又不能動,咱們兩個又打不過那個妖怪,與其三個人一起死,不如兩個人在這等到天亮,也許還有一線之機?!?p> “大不了以后再來幫他報仇就是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顯得底氣不足。
小廝撇撇嘴。
“公子,我覺得你有時候還真的挺像文官的?!?p> 鐘瑜嘴角上揚:“是不是被本公子的浩然正氣打動了”
“不是!”
“那就是被本公子讀書人的文人風骨折服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文官扯皮甩鍋的本事,你倒是學的挺快的”
“胡說八道!”鐘瑜老臉一紅,強行解釋。
“我那叫扯皮甩鍋嗎?我這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這是留得舟山在,不怕沒柴燒”
“少爺,留得青山在?!毙P提醒。
“就你讀書多是吧,你別管是什么山,總之就是那個意思。”
小廝眸子轉了轉,又說道:“少爺,要不你變身吧,現(xiàn)在這么危險,你那點浩然正氣實在不夠看的?!?p> 一聽到這句話,鐘瑜的臉色瞬間變的和豬肝一樣。
“誰說不夠看的,本少爺是內秀,你知道什么內秀嗎?我可是要當狀元……探……進士的人,怎么可能沒有浩然正氣?!?p> 小廝無奈地嘆了口,他太了解自家少爺了。
鐘瑜七歲無師自通以武道入品,被稱為百年難遇練武奇才。
只是因為大貞朝重文輕武的風氣,放著好好的一代宗師不做,非要學文。
這些年來書沒少讀,罪沒少受,一點浩然之氣都沒有培養(yǎng)出來不說,還經常念白字,寫別字,鬧出了不少笑話。
這樣的水平,功名自然是不用想了,大小考試經歷十多場只是混了秀才的名頭。
可他那里知道,這不痛不癢的秀才的名頭,也不憑實力取得的,
主要是因為考官大人看他讀書勤勉,又不想讓鐘氏的面子太難看才勉強給他的。
雖說鐘瑜家世顯赫,想當官的話不用參加科舉,靠門蔭也能獲得個武職散官,然后家里長輩再多多提拔,四十歲之前當個鎮(zhèn)守一方的將領是沒有問題的。
可讀書科舉畢竟是正途,那怕是鐘氏這樣的武將世家也沒有攔著自家孩子讀書的道理。
再說鐘氏一門也不缺武夫,索性就放養(yǎng)了,只要不出亂子就好。
“本公子這雙手是用來拿筆的,之前為了救你那是沒辦法,這種粗鄙之物我是絕對不會再碰了?”
話剛說完,鐘瑜便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然后又連珠炮似的連打了七個噴嚏。
直打的他頭昏腦脹,鼻涕橫流
小廝一臉關心地湊了上來,從懷里拿出了手帕,細心的幫他擦著鼻涕
,但嘴上卻不饒人。
“俗話說這打噴嚏是一聲想,二聲罵,三聲有人叨念你?!?p> “八下算什么?”鐘瑜吸吸鼻子,總算從昏沉沉的狀態(tài)下擺脫。
“估計是那個罵你的人連罵了四回!”小四神情篤定,語氣不容置疑。
“你給我……”
最重要的一個字還沒吐出,他就被小廝驚恐的神情生生地壓了回去。
“少爺躲開!”
對方使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向前沖,直接將自己撞倒。
在倒地的一瞬間。
一根墨綠色的粗壯觸手從眼前劃過,纏住了對方的腰,惡臭的汁水幾乎瞬間就把衣服殆盡,露出了嬌嫩的皮膚。
“少爺別管我,快跑!”小廝眼淚連連。
眼見身邊人受困,鐘瑜胸腹中騰起一股熱氣直沖頭頂,眸中似有驕陽灼燒,一柄鑲滿寶石的赤紅細劍出現(xiàn)在了手里。
“給我斷!”
劍芒頓時暴漲三尺,好似烈日當空,焰氣灼人。
哧啦!
觸手傳來一聲哀嚎,細劍如刀切豆腐般把觸手斬成立兩截。
與此同時,鐘瑜一腳踹飛觸手,攬著小廝躍出池塘。
可還沒跑出多遠,勁風又至,一條粗大觸手攔腰掃了過來。
“你跑不了!”樹妖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
避無可避之下,鐘瑜發(fā)揮了他的武學天賦,精準刺向觸手側面,硬生生改變了它的軌跡。
可雖然改變了觸手的方向,卻沒法卸去力量,一股沛然的力量沿著劍身洶涌襲來。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鐘瑜喉頭腥甜,眸子黑沉,準備應付隨時而來的攻擊。
可觸手卻憑空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一條濕潤的痕跡。
疑惑之際,耳邊突然傳來小廝的聲音。
“少爺,左邊。”
循聲望去,不遠處赫然亮起妖異紅光,紅光中無數(shù)紅蝶飛舞。
一位灰袍的中年文士正在紅蝶簇擁下緩步而來。
身后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來回涌動。
“是白家小子透露了你的位置。”
“怎么會!”鐘瑜吃驚。
中年文士很滿意他的表情,嘴角綻出一絲訕笑。
“所以說你們人類天生就是背信棄義?!?p> 話剛說完,一枚閃爍著橙光的雷火符直直貼了上來。
轟~
文士的分身頃刻間便被沖天的烈焰化為了灰燼。
但鐘瑜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在火光騰起的同時,文士背后東西東西也現(xiàn)了出來。
那是無數(shù)交織雜糅在一起的觸手,其數(shù)量和密集程度讓人看上一眼就頭皮發(fā)麻。
“少爺,如果一根觸手就是一個分身,這得有多少分身啊?!毙P有些害怕。
“有多少也不怕,少爺我存貨多?!?p> 鐘瑜袍袖一抖,又拿出了十多枚雷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