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是梁紫。
也只有她的話,才會讓他如此激動。
傅青龍猛然轉(zhuǎn)身,便剛好見到那一抹紫色的影子,正跌跌撞撞地跳上了鷹背。
他伸出手去,指尖仍在止不住地顫抖,嘴唇也同時顫抖著,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來,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女兒飛走了,消失了在視線之中。
“阿紫!”
南宮大叫了一聲,然后拔腿沖了出去。他走得很急,以至于都來不及說一聲“告辭”。
偌大一個青龍居內(nèi),只剩下傅青龍與蘭斯二人。
蘭斯小姐深深地看著那個男子,似乎想看到他的心里去。
傅青龍卻只是呆呆地看著外面,看著梁紫離去的方向,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蘭斯小姐輕聲說道:“姐姐已經(jīng)死了,她給你留了一個女兒,還長得這么玲瓏可愛,如今你們父女才剛剛相見,難道你就忍心舍她而去嗎?”
“當年你離開了自己的妻子,如今你又要離開自己女兒嗎?”
“你對得起我姐姐嗎?!”
她一連問了三句,然而回答她的,卻是傅青龍的沉默。
“回答我,傅辛仁!”
蘭斯小姐突然大怒,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眼中殺氣畢現(xiàn)。
傅青龍依然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掰開了的她的手指,然后默默地坐回到案桌之后的太師椅上,一言不發(fā)。
沉默了良久又良久,他才長嘆了一聲,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話來。
“小月,我知道當年我離開你姐姐,是我的錯!后來我也尋找了她十多年,卻一直沒有找到……我知道她還活著,但她有心避我,哪怕我尋遍整個大陸,也找她不到……”
“所以,我才特意在這樓上建了那一座小樓,那是我們以前在中州的家……”
“……后來我感應到她遇到了危險……我趕去了西北龍城,但是那時我已經(jīng)見不到她了。我見到南宮那孩子的父母,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這十多年來,她一直都住在那里,還替我生了個女兒,叫梁紫。”
“梁紫,這名字真好聽……”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我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小琴她恨我是應該的,紫兒她不肯認我,我也不怪她……”
“如今,我知道自己有了個女兒,她很漂亮,很像她娘親,我也心滿意足了……”
“我從不敢奢求她的原諒,只要她好好的,那就足夠了……”
“還好,有南宮照顧他……那孩子很好,雖然年輕,但很沉穩(wěn),性格很像我,但不會像我這般自私,有他照顧,我很放心!”
“如今,風暴之城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管……就讓我再自私這最后一次吧,如果此去風暴之城,我能活著回來的話……”
說到這,他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連他自己也沒多大把握,于是他笑容便苦澀了起來,“呵……能活著回來再說吧?!?p> “蘭斯!”
話鋒一轉(zhuǎn),他看向蘭斯小姐,認真說道:“這么多年來,很感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實我也懂……”
“我……”蘭斯雙眸朦朧,正想接句什么。
“你聽我說?!?p> 傅青龍搖手止住了她的話頭,繼續(xù)說道:“但是,你應該知道,世界很大,但人心很小。我的心里從來只有你姐姐一個人,以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是。雖然你長得很像她,但你終究不是她。”
“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傅辛仁一介寒微,只不過茫茫眾生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除我之外,世間還有俊彥無數(shù)……”
“姐夫,別說了!”
“對不起!”
傅青龍止住了話題。
蘭斯小姐聞言只是輕輕搖頭,她的心卻漸漸地沉了下去,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窟。
并非因為嬌羞,也不是因為苦戀多年而遭到拒絕,而是因為她聽傅青龍這樣娓娓道來,卻聽出了他話中更深層的意思……
他這是在交代身后事!
他已經(jīng)決定去風暴之城,他已經(jīng)有了犧牲的覺悟!
這是他的遺言!
蘭斯小姐不敢聽下去,也不忍聽下去。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就算再強大,但是在他的面前,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罷了。
她苦戀傅青龍多年,本來只求能夠一直陪在他身邊便已心滿意足的了,但如今卻要她靜聽他交代遺言,蘭斯自問可沒有堅強到這個地步。
又沉默了半響,傅青龍忽然從懷中取出了一本書,交到蘭斯的手上:“我畢生鉆研符紋道,所有心得全都記載在這本《五行精義》之中。若我不在,你便交給南宮那孩子,他有符紋道的天賦,這本書應該對他有點幫助。”
他忽然笑了一笑,似是想要輕松一下氣氛,可一開口,卻說出了更加沉重的話:“若我不在,你也離開失落大陸吧,回到你的故鄉(xiāng)去。至于其他的,就看各自造化吧。”
說完后,傅青龍便又笑了一聲,就像交代完所有需要交代的事情那樣,松了一口氣。
蘭斯小姐的心卻更加沉重了,因為他說了兩個“不在”。
第一個不在,是指不在青龍。
而第二個,卻是人間。
……
“阿紫!”
南宮遠遠吊著蒼云鷹的身影,在地面上一路飛奔回到月神旅館,推開門便大叫了一聲。
但他一推開門,卻突然愣在了原地。
他今早出門時,旅館內(nèi)空無一人,可如今,旅館內(nèi)的人卻多得有點反常。
不但有那個愛吃糖葫蘆的小姑娘和林軒然在這里,還有葉劍藏和他五叔葉夕照,而在五叔的旁邊,卻坐著臉上滿是甜蜜笑意的東麒麟水青羅,水院長!
另外還有陸鴻漸,以及一個他不認識的腰間插著雙劍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的神情看似剛冷無比,如同劍鋒一般,但她每次看向陸鴻漸時,眼中卻總會流出一絲化不開的溫柔,便是鋼鐵遇上,恐怕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而在那女子身后的角落處,還蹲著一個被拷上了雙手雙腳的人,神色萎靡,耷拉著頭,看不清面容。
反正……
應該在的與不應該在的,認識的與不認識的,全都出現(xiàn)了,卻唯獨不見梁紫。
微微一愣之后,南宮便問道:“大少爺,阿紫呢?”
葉劍藏指了指樓上,答道:“她一回來便跑回房去了,叫誰也不要打擾她。還說什么……想靜靜了?書呆子,這靜靜是誰啊?”
“靜……靜靜?”
南宮抽了抽嘴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聽見葉劍藏這么一說,他便放下心來了,沒打算上樓去找梁紫。
在這種時候,還是讓她好好地想想“靜靜”吧。
無論怎么別人勸慰,最終還是要看她自己怎么想,等她平復了,想通了,自然就會下樓來的了。
于是掃視了一圈廳內(nèi),看著這些熟人和陌生人,南宮正要開口說話時,那個蹲在角落里的人卻忽然抬起了頭來,眼中充滿怨毒地盯著南宮,一字一頓地說道:“南——宮——書!”
“你是……?”南宮大感疑惑。
他聽出了這人話語中深切的怨恨,卻想不起自己曾幾何時得罪過他,于是走了上前,待看清楚那人的樣貌時,頓時大吃一驚!
老熟人??!
真的是夠老夠熟的人啊!
整個青龍城這么大,除了梁紫之外,就與他最為熟悉!
“龍歸!你怎么會在這!”南宮忍不住驚叫了起來,“你不是……你不是……”
“你也以為我死了是吧?”
龍歸狠狠一笑,狀若瘋子,看著南宮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恨意:“你這廢物都還好好活著,沒把你殺了,本少爺怎么舍得死去!??!我咬死你!”
他突然發(fā)狂了一般,猛地向前一俯身便撲了在南宮的腳下,竟然一張嘴就朝著南宮的腳踝咬了下去!
南宮心中滿是震驚,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會像瘋狗一樣,張嘴便咬,頓時便被咬了個正著。
只是,自他醒來后,他的身體就已經(jīng)強大到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程度了,雖說還沒有到達金剛不壞的程度,但至少,尋常刀劍是難以傷他分毫的了。
說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也毫不為過,又怎會傷在龍歸的牙齒之下?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
兩個顆門牙隨著鮮血,就這樣飛了起來。
那手銬腳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竟把龍歸的一身異術(shù)封印了起來,完全發(fā)揮不了不出來。
他絕望了!
他已經(jīng)崩潰了!
滿嘴鮮血,卻仍自咬著南宮的褲管不放,口中發(fā)出仿似野獸一般的低沉咆哮,仿似要將他活活咬死一般。
震驚過后,南宮輕出一腳,便將他踢出一旁,退了回來,任由龍歸在那里發(fā)瘋般怒叫也不理不睬。
因為他知道,龍歸他人還活著,但他的心,已經(jīng)死去了。
這樣的人,不足為慮。
龍在天死去當日,龍歸消失了在人們的視野之中,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但如今,南宮做夢都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此處遇到龍歸,而且,他好像還成了……
階下囚?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宮看向陸鴻漸,問了一句。
那些手銬腳鐐,一看就知道是戒律院獨有的東西,陸鴻漸身為戒律院下執(zhí)法隊的大隊長,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緣由。
陸鴻漸沒有直接回答,卻忽然看了他旁邊的那女子一眼,沉吟道:“小非,你也是四皇之一,這事要不你來說?”
“你愛說便說,問我做甚?”
那女子白了陸鴻漸一眼,冷冷說了一句。
這女子,當然便是暗世界四皇之劍皇了。
她姓莫,名非。
陸鴻漸當日單憑一聲“小非”,便打消了她的所有敵意,可見他們二人之間,關(guān)系匪淺。
聽她這么一說,陸鴻漸也是無奈一笑。
他也再無顧慮,直接便將當日發(fā)生過的事,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
說完后,他便看著南宮說道:“阿紫姑娘說,此人該怎么處理,由你決定?!?p> 此言一出,南宮便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才冷冷地說出一個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