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東方小丘大榕樹上,清遠繞了好大一圈,將追捕他的武僧甩開,才來到此處等他師傅玄明。估摸著時辰已經(jīng)差不多了,依然沒有看到師傅。清遠不禁有些擔心。他本歪身靠著樹干,準備用手撐起身子遠眺,卻不料摸了個空,差點從樹上栽了下來。待他穩(wěn)住,才想起那日師傅的囑咐,果然剛才是個極其隱蔽的樹洞,清遠將手伸了進去,里頭藏了個藍布包袱。清遠知道這是師傅為防萬一給自己留的,此時他等不到師傅,本就懸心,見了這個包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清遠咬牙,將包袱扔回樹洞。跳下樹來,朝大相國寺飛奔而去。
到了大相國寺門口,清遠越發(fā)覺得不對勁。不僅寺里燈火通明,而且有不少和尚進進出出,面色驚惶而悲切。眼看人來人往,再想混進寺里恐怕不行,清遠只能咬牙硬著頭皮上了臺階,對門口守衛(wèi)的和尚道:“大師,我本是帶爺爺?shù)酱笙鄧驴丛\的,白天回家一趟,不想事情耽擱了,所以回來晚了。”
那守衛(wèi)的和尚疑惑道:“我專管歇在寺里的那些病人,今日本寺有場法會,已經(jīng)事前通知大家不可隨意走動。你什么時候出去的?我竟然不知道?!?p> 清遠答道:“我白日里就出門了,不知道寺里有這樣的規(guī)矩。還請大師行個方便,我爺爺一個人,實在放心不下?!?p> 那和尚搖頭道:“實不相瞞,今夜寺里出了事,智信師兄吩咐,寺里只準出不準進。你爺爺叫什么名字,我打發(fā)個小沙彌幫你去問下,若是身體無礙了,叫他出來跟你一起回家吧?!?p> 清遠聞言好生為難,萬一師傅還沒回到病人住的院子,那不是露餡了嗎?這要不說,更是讓人懷疑。清遠只好道:“我爺爺年紀大,平時也糊里糊涂的,你叫他,他恐怕都不知道。還是讓我進去吧?!?p> 這套說辭很難讓守衛(wèi)的和尚相信,兩人就這么僵持著。
忽見方丈首徒智信引路,帶著四個女眷出門來。守衛(wèi)的和尚忙把清遠拉到一邊。
智信愁容滿面道:“陳夫人,師傅命我連夜將您送走,如今寺里多事,還請夫人見諒?!?p> 陳少夫人長寧知道的恐怕比智信還多,自然不會責怪,一方面孩子得救,已經(jīng)是歡喜。另一方面,知道慧有玄明兩人都是因孩子的緣故命不久矣,心里滿是忐忑和愧疚。
長寧道:“大師千萬別這樣說。我家瑜兒得大相國寺庇佑,身體能夠痊愈,我心中只有感激的。如今寺里有事,我本無須再多打擾。大師只管去忙吧,我命何媽媽去叫了家仆駕車過來,這就回府了?!?p> 清遠聽到智信叫那位夫人“陳夫人”,又見她抱著一個朱紅色襁褓,心里已經(jīng)是猜到。如今既然孩子好了,可見托身一事已畢,只不知他師傅如何了。
智信一瞥看到在門口的清遠,皺起了眉頭。守衛(wèi)和尚見狀,就悄悄在智信旁邊耳語了幾句。智信聽后對清遠冷笑道:“還在這里裝孫子呢?”
清遠聽后臉一陣紅一陣白低頭無語。他想不到這語帶雙關(guān)的罵人之詞,竟然從智信口中說出。
智信見他不說話,想起師傅的吩咐,冷哼道:“你不用再在此藏頭露尾,你師傅在偏院,快去見他最后一面吧?!?p> 長寧聽到智信如此說,也猜出眼前這個青年男子,就是玄明口中的徒兒了,不禁拿眼仔細看了看清遠。
清遠聽智信說得這么直白,臉色一下變了。也顧不得其他,一閃身進了寺里。
大相國寺方丈禪院里,慧有見智信回來復命。知道陳夫人已經(jīng)走了,放下心來。他已經(jīng)油盡燈枯,眼眸也漸漸暗淡,當著羅漢堂長老,戒律院護法等諸位高僧,靜靜道:“我去之后,由智信執(zhí)掌大相國寺,他機敏穩(wěn)重,可堪重任。諸位當好好扶助,光大我大相國寺百年聲威?!?p> 羅漢堂戒律院眾人心里雖各有人選,奈何慧有如今聲望正隆,又走得如此急,只有智信是他一直深深信任的傳人。也就不好出言反對。
智信雖然心喜得了方丈之位,到底根基還淺,失去了師傅的扶助,不知將來如何掌管這偌大的大相國寺。此時失聲痛哭。在場諸人也心有感觸,一時真情假意哀聲一片。
偏院里,玄明正躺在昏黃的燈光下,感覺生命漸漸的流逝。清遠推開門進來,看到玄明的樣子,再也忍不住,趴在床頭嗚嗚大哭起來,玄明沒想到還能見清遠一面。欣慰的想要伸手去摸摸徒弟的頭,卻沒有一絲力氣。只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清遠湊上去,哭道:“師傅,師傅!”玄明顫抖著道:“榕樹……陳府……”
清遠含淚點頭道:“放心,師傅,我知道。我一定為您辦到!”
玄明閉上眼睛,眼角流出渾濁的淚水,是不甘,還是遺憾?
大相國寺的眾僧已經(jīng)開始準備起來,慧有一應后事都是隆重而莊嚴的國師之禮。清遠背著玄明的遺體,走過這重重殿宇的宏偉寺廟,也無一人攔他。他走出寺門,回頭看見大相國寺喧喧嚷嚷的熱鬧,心中不無心酸:師傅去得這樣匆忙冷清,而慧有卻是一片哀榮。
寂靜的長街上,兩輛馬車駛過,陳夫人長寧坐在馬車里,盯著懷抱里睡得正香的女兒,舍不得移開眼。這樣一個小小的生命,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多么的不容易。她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方外高人愿意舍命救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想管。她只知道,只要瑜兒沒事,乖乖的平平安安的長大,她就沒有遺憾了。
袁夢終于從那個像噩夢一般的法會中醒來。本能的想要伸個懶腰,卻看見一個溫婉美麗的少婦,眼睛亮亮的,高興的看著自己。袁夢這才醒悟道,自己已經(jīng)托身了。眼前的這位少婦,就是自己這一世的母親。她奶聲奶氣的叫了聲:“娘——”
長寧一時怔住,木樨反應最快,高興道:“夫人,小姐叫您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