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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后外傳

第三十七章 云臺

刁后外傳 南菜園居士 4165 2008-11-02 12:12:28

    崇光寺依山而建,起伏有致,寺中有一座天然高臺,拔地數(shù)丈,云煙繚繞,故名云臺,云臺之西便是冠絕九州的重華蓮池,獨立云臺之巔,遠眺可見京城繁華氣象,俯覽重重蓮華盡收眼底。

  登上云臺,放眼所及盡是蔽日紅霞,我不禁長長感喟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蓮,花之君子者也?!?p>  黃蜂跪坐于蒲團上,但笑不語,桃花眼中滿是激賞。

  “阿彌陀佛,施主有慧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不知何時而來,朝我們合十行禮。

  黃蜂連忙振衣起身,恭敬回禮:“大師?!?p>  這小子還有如此老實的時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我夸張地朝黃蜂眨眨眼,送上促狹的笑。

  黃蜂假裝沒看見,柔聲道:“若水,這位是崇光寺方丈,無相大師?!?p>  “若水見過大師。”我規(guī)規(guī)矩矩見禮,抬眼偷偷打量老和尚,無相大師身披青絳玉色袈裟,腳穿蓮紋芒鞋,手持麒麟眼菩提念珠,須眉如雪,笑容和藹,讓人頓生親切之感。

  “施主不必多禮,請坐?!睙o相大師微微一笑。

  三人跪坐于蒲團上,一個小沙彌奉上三只素盞,掀開蓋子,頓時茶香四溢。

  “蓮子茶,施主請用。”無相大師舉盞示意。

  我小口輕啜,一股清香沁入肺腑,咂咂嘴,唇齒留香,不禁脫口贊道:“金餅拍成和雨露,玉塵煎出照煙霞,好茶。”

  “烹茶的水似乎不同尋常?!蹦曋种星逋根Z黃的茶湯,我篤定道。

  無相大師放下茶盞,微微頷首,和顏道:“施主所言甚是,取用后山曇照泉水?!?p>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曇照泉,怪不得清高持久,香馥若蘭,翠屏山曇照泉與不離山未名泉并為京城名泉,烹茶品茗是上上之選。

  黃蜂看我一眼,對無相大師道:“蓮子可是取自貴寺蓮池?”

  “正是鄙寺的蓮子?!睙o相大師喚來身側(cè)侍立的小沙彌,吩咐道,“取兩包蓮子給二位施主?!?p>  小沙彌行禮告退,黃蜂和我連忙起身道謝。

  無相大師驀地悠然一笑,光華內(nèi)斂的雙目高深莫測,仿佛洞悉萬物,千年不過一次翩然回眸,又好像悲憫世人,幽黑中沉寂著無聲嘆息,又宛若朗月清風,種種過往皆如云煙了無痕跡。

  “佛法云因果輪回,這一池重華蓮色皆緣于一粒蓮子?!?p>  “一粒蓮子?”我訝道。

  “鄙寺興建之初,正殿之下挖掘出一粒堅硬似鐵的什物,洗凈泥土后有拇指大小,渾圓飽滿,晶瑩如玉,匠人不知為何物,隨手丟棄于池中,未曾料到那是一粒重華蓮子,悄然破壁而生,于是便有了這一池千瓣紅蓮?!睙o相大師追憶起前塵往事,清淡無波的眸色渺遠深沉,千年往昔靜靜沉淀在那一份寧和之中。

  “千瓣紅蓮是上古遺物,早已不復見于人世,誰知因緣際會,一粒蓮子黑暗中守候千年終得重見天日,世事無常,得以保全千年是蓮花的因果,蓮子是前緣,亦是業(yè)報?!睙o相大師徐徐轉(zhuǎn)動念珠,娓娓道來,不勝唏噓。

  我心中悵然,不知不覺側(cè)身看黃蜂,黃蜂恰巧正凝望著我,四目相對,某種不明的氣息流轉(zhuǎn),心中一陣悸動,連忙轉(zhuǎn)過身去,低頭端茶,慌亂飲了一大口。

  “大師佛法精深,我等俗人不敢望其項背,管中窺豹業(yè)已受益匪淺,必時刻銘記大師教誨?!秉S蜂恍若未覺,目不斜視,俯身恭謹?shù)?,舉手投足之間正氣凜然,謙和有禮,哪里還有平日的懶散不羈,簡直是脫胎換骨,讓我不由得刮目相看,好小子,屬變色龍的。

  無相大師笑容可掬,三寸雪須無風而動,樂呵呵道:“施主過謙,佛法云眾生平等,老衲亦不過一介凡胎,倒是二位施主氣度高華,紫氣繞身,將來絕非池中物?!?p>  您可是得道高僧,怎么也忽悠人,我不禁搖搖頭,對老和尚好感度直線下降,“煩囂庸人,紅塵過客,大師說笑了?!?p>  無相大師不以為杵,執(zhí)壺親自為我添茶,轉(zhuǎn)頭和黃蜂參起禪來,看不出黃蜂小樣兒不白給,和老和尚你來我往,引經(jīng)據(jù)典,聊得不亦樂乎,你引一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他來一段《楞嚴懸鏡》,針尖對麥芒,黃蜂竟也不落下風,從佛法到機鋒,酣暢淋漓。

  “大師,您看我坐姿怎樣?”黃蜂正襟危坐。

  “好莊嚴,像一尊佛?!睙o相大師笑容和藹,反詰道,“那施主看老衲的坐姿如何?”

  黃蜂桃花眼光華四溢,驀地狡黠一笑,“像一堆牛糞?!?p>  無相大師但笑不語,撥弄手中蘭花珠白瓷蓋碗。

  黃蜂薄唇勾起,綻放出新月的弧度,“請問大師,何為禪悟?”

  無相大師笑意悠然,不答反問道:“請問施主貴姓?”

  黃蜂眸光閃動,沉吟半晌,瞟我一眼,展顏半真半假笑道:“姓秤,乃秤天下長老有多重的秤。”

  無相大師當頭大喝一聲,“請問這一喝有多少重?”

  黃蜂啞然,無以為對,無相大師一笑而過,繼而切磋起佛教“三法印”來。

  兩人棋逢對手,熱火朝天,可憐一旁我聽得是云里霧里,一頭霧水,眼皮越來越重,哈欠連天,水霧沾衣,眼前光影斑駁,周公熱情地朝我招手,兩只蝴蝶翩然貼身熱舞。

  翠屏山云臺之上,霧嵐縹緲,三個身影出沒于云海間,若隱若現(xiàn),遠望依稀如畫,朦朧含煙。

  “若水,若水?!焙鋈话l(fā)現(xiàn)周圍沒了動靜,茫然四顧,無相大師含笑飲茶,黃蜂薄唇翕動,貌似正在喚我。

  “黃四公子有何見教?”

  “登高賦詩乃人間極樂,何況云臺仙境,大師請你我二人各賦詩一首,我詩已成,該若水了?!秉S蜂從旁出言解惑。

  “啊,做詩?”我脫口而出,不好意思,我昏昏欲睡,剛剛左耳朵進,右耳朵冒,您說的一個字沒聽進去,“呃……黃四公子大作精妙,珠璣過耳,意猶未盡,可否二度見賜?”說完饒是臉皮厚也為自己不齒,連忙送上一通諂笑。

  黃蜂斜我一眼,一副“我可服了你”的古怪表情,隨即斂容吟道:“碎卻菩提明鏡臺,春guang秋色兩無猜,年來不用觀花眼,一任繁華眼里栽。不汝還兮更是誰,兒時門巷總依稀,尋巢猶是重來燕,故傍空梁自在飛。”嗓音清越遼遠,隨著濕漉漉的霧氣繚繞,入耳生涼,心上回暖。

  嗓音真好聽啊,好苗子,好苗子,不去報考中國傳媒大學的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yè)太可惜了,形象還如此出眾,在校期間鐵定是校草,還差一年畢業(yè),中央電視臺臺長天天堵在他宿舍門口求他和央視簽約,薪酬隨便開,福利隨便提,臺里美女已婚未婚隨便挑,臺長夫人也包括,他要是領銜新聞聯(lián)播,羅京、王寧、張宏明一律下崗,如果傾心央視春晚,朱軍、李詠、張澤群通通回家,呃……該我了。

  舉目望向遠方,極目處京畿繁華依舊,想來何曾到達眼底,心中激蕩洶涌,一眼掃到麒麟眼菩提念珠,緩緩吟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寂靜無聲,只余山風呼嘯,我詫異抬頭,正撞入一對深邃的眼眸中,我吃吃干笑,斜睨道:“怎么,不認識了?”

  黃蜂微愣,垂眸不語,舉杯掩去瀲滟眸光。

  無相大師停了念珠,撫須笑道:“萬法皆空,物我無二,涅磐生死,等是空花之境,黃公子練達顯彰,清奇別韻,這位施主**聞道,亦是不遑多讓,后生可畏,可喜可賀?!?p>  黃蜂淡然一笑,振衣而起,朝無相大師深施一禮道:“不敢打擾大師清修,就此告辭,多謝大師惠賜蓮子?!?p>  我連忙起立跟著行禮,無相大師呵呵一笑,“施主請自便?!?p>  和黃蜂并肩步下云臺,回首處只見玉色身影巋然不動,恍若置身云端,安然入定,只是山風久久未能吹散眉宇間那一抹淡淡的憂色。

  黃蜂負手前行,步履輕快,想來心情甚好,見我側(cè)頭看他,桃花眼中流光溢彩,“大師心境豁達,海納百川,今日算是見識了,讓人心悅誠服,傾心相折。”

  唉,可憐孩子,人家把你耍了還沾沾自喜,那老禿驢貌似敦厚,實則犀利,綿里藏針的典型,嘴上才不肯吃虧呢。

  猶豫再三,最終決定指點迷津,扯出一個夸張的笑容,清清嗓子,謹慎措辭道:“黃四公子,大師的心中如佛,所以他看你如佛,而你心中像牛糞,所以你看大師才像牛糞。禪,不是知識,是悟性,禪,不是巧辯,是靈慧,不要以為大師的機鋒銳利,有時沉默不語,不通過語言文字,同樣的有震耳欲聾的法音?!?p>  邊說邊小心翼翼覷著黃蜂臉色,只見黃蜂初聞言時微微怔忡,隨即頓悟,釋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夜雨新霽,冰雪消融,讓我撲騰的小心肝各歸其位。

  黃蜂慨然一聲長嘆,“原來如此,大師耄耋之年,童心未泯,亦非凡人所及。”

  目光飄向一望無際的蓮池,灼灼殷紅,耀眼奪目,仿佛華妝新成的魅惑女妖,輕啟一抹紅唇,流蕩著攝人心魄的意味。

  神思不屬,綺念翻飛,心中霍然一驚,連忙眼觀鼻,鼻觀心,端正視聽,干咳一聲,也不知是說予黃蜂還是自言自語,“參禪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參禪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參禪后,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禪者經(jīng)此三關,雖能開悟,但并非修證,悟是解,修屬證,故禪者由悟起修,由修而證。”

  最近是怎么了,常常心緒不寧,胡思亂想,我搖搖頭,暗忖。

  黃蜂頷首道:“若水蘭心蕙質(zhì),佛法天成,佩服。”

  頓了頓,目光一沉,忽又續(xù)道:“若論篤信佛法,我二哥乃個中翹楚,佛理精深,常人難出其右?!?p>  眼前不期然閃過射線男洞悉了然的眼神,后背颼颼發(fā)涼,心律驟然加快,連忙抽出骨扇狂搖。

  黃蜂奇道:“這么冷,若水還要扇扇子?”

  我翻白眼,笑得奸詐,“它可以讓我冷靜?!毙闹形⑦樱粝?,怕他干嘛,真沒出息。

  黃蜂低頭一陣悶笑,正欲開口,一個小沙彌上前行禮,手中端著一個金蓮白象橄欖盤,盤中是兩個木蘭色素囊,沙彌恭敬道:“師父吩咐交予兩位貴客?!?p>  “有勞小師傅。”接過素囊,只覺手中沉甸甸的,指間生涼。

  目送沙彌遠去,我將素囊納入懷中,欣然舉步,衣袂飄拂,雪緞在行走之間摩娑有聲,黃蜂意態(tài)懶散,薄唇含笑,于身畔亦步亦趨。

  寺門在望,我施施然止步,朝黃蜂笑道:“今日興盡而返,且拜別于此,雖內(nèi)中著實不舍,然過猶不及,就此別過。”

  不待黃蜂作答,長嘯一聲,蘭博遠遠飛馳而來,蹄下生塵,我朝黃蜂草草一禮,躍然馬上,頭也不回地打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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