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方沐陽不討厭人家喝酒,他自己也挺愛喝兩口的。
前世愛喝紅酒,每天晚上一小杯。紅酒對女人來說,是美容養(yǎng)顏的佳品,她這宅女有錢有閑,自然不會錯過。
今生雖說年紀(jì)還小,不過冬日里跑船的時候,也會喝一口酒暖暖身子。是那種瑞昌本地釀造的土酒,放得久了,微微有點(diǎn)酸,度數(shù)也不高,連喝好幾口才能感到腹中升騰的暖意。
無論是哪種酒,方沐陽都是帶著欣賞的心情去品嘗的。
她也最是喜歡微醺的感覺,頭有點(diǎn)暈,但不至于亂了神智,看東西似乎都能清楚許多,心情也跟著莫名開朗。
在月夜的金江上,趁著酒意,對著江風(fēng)高歌一曲,平白就能生出幾分令狐沖似的豪情來。
可是小方姑爺最是討厭喝醉酒的人,尤其是明明沒有醉,還借酒裝瘋的人。
比如此刻的齊三。
眼神清明,腳步穩(wěn)定,偏偏拉開了衣襟露出白白肥肥的胸膛,裝著豪氣的樣子拽他進(jìn)去,指著桌上的酒杯叫他:“來來來,他們都不陪我喝,你陪我喝幾杯!”
小方姑爺最是吃軟不吃硬,聞言掙脫了手,揉了揉手腕冷笑道:“您說笑呢!這桃花酒跟甜水兒似的,哪里吃得醉人?再說了,這桃花酒號稱隱士酒,最適合獨(dú)酌,您這一鬧騰,可沒半點(diǎn)兒隱士風(fēng)范了?!?p> 齊六又繃緊了臉,盯著他不屑道:“隱士?還真沒聽說喝酒喝出隱士來的!”
方沐陽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這還是見到這冰塊似的高個以來,他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旁邊王克禮冷汗跟著就下來了,忙起身拉了方沐陽打圓場:“兩位莫怪,沐陽小孩兒不會喝酒,也不會說話……”
可正主齊三并不生氣,反倒笑嘻嘻地問道:“這酒還有隱士俗人之分?爺?shù)故穷^一次聽說,來,給爺說個清楚!”
王克禮一聽,就朝方沐陽丟了個“自求多?!钡难凵?。這兩位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平日里叫人奉承著習(xí)慣了,猛然有個對他們不那么恭敬地,反倒來了興致。加上之前他們對方沐陽也挺感興趣,王克禮就曉得方沐陽是入了兩位爺?shù)难?,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禍?p> 方沐陽也不急,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酒,微帶紅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中,拿在他膚色微黑的修長指尖,莫名就顯得妖艷起來。
只聽他緩緩道:“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這酒,喝的人不同了,便也分了三六九等。最末一等,淡而無味,是鄉(xiāng)村腳店里頭的農(nóng)夫俗人所愛,價值便宜,飲后并無回味,只是端著泥碗告訴自己‘我喝過酒了’,自欺欺人而已?!?p> “略好一等,于市井酒樓販?zhǔn)郏髑笳呶▓D一醉,自語‘一醉解千愁’,醒來卻發(fā)現(xiàn)一切照舊,該愁得還是發(fā)愁?!?p> “更優(yōu)者,饕餮之徒最好,只求口齒流芳,回味甘長。可這三種,不過都是口腹之欲,未免落了下乘?!?p> 說罷,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除了跟他比較熟的王克禮,其余幾人包括冷著臉的齊六在內(nèi),都聽得入神。齊三更是殷切,親手執(zhí)壺替他滿上,追問道:“那哪種又是上乘呢?”
方沐陽拈了酒杯,斜眼瞟過來,竟是眼波婉轉(zhuǎn),將齊三齊六一同橫了一眼。
齊六叫他一看,滿不自在地別過頭去。
他輕笑了一聲:“上乘者,喝的不是酒,是境界?!?p> “最次一等,喝的是煩愁,正是所謂‘酒入愁腸,借酒消愁’。略好一點(diǎn)的,喝的是放蕩,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酒裝瘋’。最上一等么?”
他頓了頓,朝著紗簾飛舞的欄桿外看了出去,輕聲道:“喝的便是寂寞?!?p> 齊三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聽懂,微微頷首不知道是在表達(dá)什么。齊六看也懶得多看他一眼,從鼻孔里頭哼了一聲表示不屑,唯有王克禮捧場,追問道:“那你剛說著桃花酒乃是隱士之酒,又有什么說頭?”
方沐陽微微晃動手里的酒杯,雙眼微闔,看著這不斷蕩漾的酒液低聲吟誦道:“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fù)日,花落花開年復(fù)年?!?p> 一邊吟誦,心里一邊哀嚎,艾瑪唐伯虎大才子,不得已剽竊你了,你要怪就怪周星星吧!要不是他演的那個唐伯虎點(diǎn)秋香,我也不可能對這首詩這么熟?。?p> 可其他人不曉得他是剽竊的?。÷牭竭@首詩,眾人眼前不由浮現(xiàn)出滿山桃花灼灼,一個世外高人手持酒壺醉倒樹下,不問世事的姿態(tài)。就連扭了頭的齊六也不由轉(zhuǎn)過頭來,盯著方沐陽目不轉(zhuǎn)睛。
王克禮更是激動地手都跟著發(fā)抖,只想跳起來找一副文房將這首好詩抄錄下來,奈何當(dāng)著兩位主子的面兒,不好失禮。心里癢得不行,暗道回去就把方沐陽叫去重新抄錄一番。
自覺裝逼也裝夠了,方沐陽起身行了一禮,道了聲:“幾位慢用!”便徑自離去了。
齊三追著叫了幾聲,他也沒停步,蹬蹬蹬就下了樓。惹得齊三搖頭晃腦地直嘆道:“真是個妙人!這小方姑爺果然名不虛傳,挺有意思的!”說罷轉(zhuǎn)身一點(diǎn)王克禮:“這么個人,怎么就叫你碰見了?不過要不是你說,還真瞧不出來他才十三呢!”
王克禮哈著腰笑道:“都是托主子的福罷了,若不是來瑞昌,哪里又能遇見他呢?”
兩人笑了一回,吩咐將殘羹撤了,另上了熱食慢慢吃著。這次齊三沒裝瘋了,也不拉人喝酒,倒是一心一意好生吃起飯來。
齊六在旁邊看著,這才放了心。
他這個哥哥,就是個人來瘋。往常瘋起來倒沒什么,可這出門在外的,若是瘋得很了,就是齊六也拉不住,更不用提幾個護(hù)衛(wèi)了。上次就是看見街邊的小食,非鬧著要吃,結(jié)果拉了肚子。連累耽擱了行程不提,還叫一幫子人跟著提心吊膽的。
叫人幾句話就打消了發(fā)瘋的念頭,還真是少見。
酒足飯飽,齊三便對王克禮低聲交代起正事來。
王克禮聽著一驚,滿臉苦惱之色,強(qiáng)擠了一個笑出來,倒像饅頭上蒸開了的口子,瞧著不喜慶,還有點(diǎn)滲人。
齊三一看,就曉得他要推脫,斂了笑道:“王大人,你當(dāng)我兄弟二人來瑞昌是玩的么?這一路緊趕慢趕的,不過就是為了這點(diǎn)子事罷了。若是辦不好,哼哼……”
王克禮到了喉嚨眼兒的推脫之詞只得強(qiáng)咽了下去,思索著如何應(yīng)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