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話的是儀貞,回話的是杏子。
杏子那雙原本最是出彩的杏眼耷拉了下來,里頭布滿血絲。
在西門內,可貞又看到了昨兒向松子揮鞭的那個人牙子。他坐在不遠處的一個茶攤上談笑風生,那條在可貞看來還泛著血光的鞭子還被他插在腰間。
可貞突然想起了“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p> 他知道不知道,他那一鞭子打死了一個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打死了人也不用受責罰的嗎?
是了,她們已經不能算是人了,身上被刺了字,不過就和牛馬一樣,就連最值錢的她們姐妹不也只值一百兩嗎?
那松子現(xiàn)在在哪?是傳說中的亂葬崗嗎?
聽著過路的牛鈴叮當聲,可貞又想起了那輛落荒而逃的牛車。這是什么樣的父親兄長?既然不是來贖她的,為什么又要來?為什么給了她歡喜,卻又親自打碎,讓她空歡喜一場?既然已經賣了她,那就索性當她死了沒有這個女兒了不行嗎?為什么親情反倒成了催命符?可又為什么這么傻,自己去尋死?
可貞一整天都再提不起精神來和林氏“說話”了。
林氏只當可貞是害怕了,于是半摟著可貞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她。
“人命真的就似草芥嗎?”可貞不忍心林氏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終于拉著林氏的手寫下了這么一行字。
“命如草芥又如何?蘊兒,螻蟻尚且偷生,為人何不惜命?”林氏眼里滿是悲慟和苦澀,就算再來一次,可她依舊不知道該怎么抉擇……
可貞愣了了半晌才點了點頭,她能感受到林氏寫下這幾個字時的力度和顫抖。
第二天,還是沒有賣出一人。那些人牙子的臉色也越發(fā)的不好看了,動輒打罵,不過到底礙于可貞等人是犯官家眷,并不敢輕易動手。
晚上的時候,可貞等人剛剛用過飯,儀貞於貞日盼夜盼的三姨娘朱氏被那胖女人一把推了進來。朱氏衣裳單薄凌亂,蓬頭垢面,腳上的繡花鞋露出了里頭已看不出顏色材質的襪子,上頭還有斑斑血跡。
朱氏一進來就找儀貞於貞,儀貞於貞一見朱氏也是立馬就跳下炕來,一把抱住了朱氏,母女三人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於貞哭得咳嗽起來,才都略略止住。
談氏不待朱氏上炕,就一把拉著朱氏詢問她顧浩然的消息,朱氏充耳不聞,只是一心一意的哄著於貞儀貞。
林氏問過可貞后,拿了一個窩窩頭遞給了儀貞。
儀貞一愣,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是澎涌而出,連連向林氏道謝。
可貞窩在林氏身邊,看著儀貞一點一點的掰下窩窩頭,用手指磨碎了才喂給朱氏。於貞則是窩在朱氏懷里拱一拱,再拱一拱。
等於貞睡著了,朱氏才把前一天的事兒說了一遍。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因為朱氏什么都不知道,都沒有見到顧浩然就連夜被官差押送來了這。
談氏聽聞顧浩然生死未卜,又是嚎啕大哭了起來。於貞一下子被驚醒,整個人嗖地縮了起來,把頭窩在了朱氏懷里。
計氏死死地盯著朱氏好半晌,那眼神宛如毒蛇,不大的屋子里頓時冷氣直冒,能一徑凍到人骨子里去。不止直接承受計氏眼神的朱氏母女,連哭得稀里嘩啦的談氏都感覺到了,登時止了哭聲,一時間,眾人皆是默默。
第三天,依舊沒有賣出去一人。
上半夜,東北風呼嘯,萊州府的第一場雪隨風而至。一夜過后,天地間只余一色。
林氏看著那不時地從通風口飄進來的大片大片的雪花,和漸漸失了熱氣的炕床,又輕輕摸了摸可貞身上,憂心不已。
可貞摸了摸暖烘烘的小肚子和膝蓋,對林氏更是感激不已。要不是有林氏,估計再這么下去,人還沒被賣出去,就先被凍死了。
其余眾人原本平放著的雙腿更是越縮越緊,到早上的時候,已是個個團成一團了。不過慶幸的是,今兒沒有人過來帶她們出去,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可是卻沒有想到的是,比冬日飄雪更冷的是人心,尤其是淪喪了道德的人心。
下半晌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傳來,可貞下意識地就緊張了起來。因為可貞聽得出來,這既不是那胖女人拖拖拉拉鞋子磨地的聲音,也不是那高顴骨女人的走路無聲。
林氏也立馬用大襖將可貞緊緊地裹了起來,裹得可貞都動彈不得了。
果然,是兩個賊頭鼠目的衙役,兩人嘴里更是污言穢語,雖然放低了聲音,可還是讓一眾人聽得清清楚楚。計氏林氏眾人就不用說了,就連維貞儀貞幾人亦是聽得懂的,頓時羞憤難當,俱是掩面痛哭了起來。
就是可貞也是悲憤異常,在大襖里磨牙切齒,這種人死一百次都不嫌多。殺人不用刀,比那揮鞭子的人牙子更是畜生不如。
而那兩個衙役見眾女眷受不住哭了起來,更是來了興致,越發(fā)地調笑了起來。談氏氣不過,恨恨地罵了兩句。
可那兩個衙役卻并不生氣,反而笑道:“嘖嘖,罵,再罵。這大家子的夫人太太到底不一般,連罵人都比俺那渾家罵的得趣兒。不過你這可是罵錯人了,要罵也得罵你們家顧道臺,誰讓他犯了法了呢!連累你們也發(fā)到了這里成了犯人。”
“可不是,既然成了犯人來了這里,還充什么節(jié)婦……”
可貞已經顧不得生氣了,心里只道要遭,計氏聽了這話還不得瘋了??韶懹X著自己要瘋了。
“誰準你們過來這的?”突然出現(xiàn)解救了眾人的是高顴骨女人。
可貞一口氣落了地。
“薛大嫂子,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家里多歇歇?”高顴骨女人突然出現(xiàn),把那兩個衙役唬了一跳,一人連忙賠笑道。
“都給我出去?!备唢E骨女人正眼都不看這兩個人,語氣凌厲。
“薛大嫂子,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連金嫂子不也……”一個衙役不甘心,繼續(xù)道。
不過話還沒說完,那胖女人就腳不沾地地跑了過來,邊跑邊喊,“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老娘不過去了趟茅房,一刻鐘都不到的功夫,你們怎么就鉆了進來了,還不給我滾出去!“說著就一手一個把兩個衙役給提溜了出去。
高顴骨女人看都不看腳底抹油的三個人,扒拉了下門鎖,也跟了出去。
那幾人一走,林氏就稍稍松開了懷里的可貞??韶戁s緊扒拉開大襖,差點悶死。
剛剛喘了兩口氣想打起精神來提防計氏,就又被眼前的一幕唬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只見計氏一聲慘叫,就撞過袁氏,干枯的手死死地掐上了維貞的脖子,“掐死你,我早該掐死你的……”
鳳梨的話:古代,尤其是明清兩代,進了班房的女人不管有罪無罪,真是死路一條。虐待、凌辱真的是家常便飯,很黑暗很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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