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紫蘇跪在了門檻邊上,老太太坐在屋子中央,也還是一眼看到她的傷比五姨太重多了。不過段梅是姨太太,算得上半個主子,紫蘇即便是太太的陪嫁丫鬟,也是逾越了。
老太太見紫蘇的臉都蹭在地上了,屁股撅的老高,頓覺不雅,便令,“丫頭抬起頭來說話!”紫蘇貌似極不情愿地抬起頭,兩邊臉頰腫的老高,指印清晰可見,還不知從哪里沾了泥,再加上滿臉的淚弄得像小丑貓似地,本來脖子上的傷還有九分真,這臉上的分明是裝可憐了。
老太太心里一陣厭惡,對紫蘇的三分同情瞬間化為烏有,板著臉問,“你叫什么名字?”
紫蘇抽抽搭搭地說,“回老太太的話,奴才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叫紫蘇。”
老太太臉色陰暗,繼續(xù)問,“為何沖撞五姨太?你家太太沒教給你規(guī)矩嗎?”這分明是指責(zé)她的主子了。五姨太聽了大樂,眼角不由偷偷瞟瞟白薇,眼底全是憋不住的笑意。
“老太太,奴才冤枉,奴才不是有意沖撞五姨太的,實在是,實在是她無禮在先的!五姨太見了太太也不行禮,也不招呼,太太涵養(yǎng)高不跟她一般見識,但奴才自六歲便跟著太太,實在忍不得,才說的!”
紫蘇說了這些也是實情,段梅聽了并不覺得什么,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新來的太太和以往幾個一樣不得寵,這都來了多少日子了,倒還是二姨太管家。但凡婆婆喜歡她一點半點,怎能讓諾大的一個白家攥在姨娘手里,外頭人的恥笑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
老太太白李氏輕輕地抿了一口茶,午睡后還有些倦意,人老了腰疼腿疼那也是常有的,平常這個時辰她都是在后面吸上兩泡的,只有吸上了福壽膏,才覺的渾身舒泰,精神百倍。都是這丫頭給鬧的!老太太差點打出哈欠,也不再費腦子權(quán)衡如何處置,既然是丫頭錯了,就該重罰,至于當(dāng)家太太的事兒,能拖一天是一天。
“沒規(guī)矩的丫頭,主子間的事兒也是你該管的?來人,家法伺候!”老太太一聲令下,門外立即進(jìn)來幾個婆子,狠狠按住紫蘇手腳,準(zhǔn)備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幾板子。
“慢著!”白薇阻攔道,盡管她也認(rèn)為紫蘇是有錯,理應(yīng)受罰,但有錯的不只是紫蘇一個。
老太太有些不耐煩地看著白薇,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白薇走上前去,跪在老太太面前,盡管心中不愿,也得裝裝樣子,這些年在外面除了飽讀醫(yī)書,再學(xué)會的就是這應(yīng)酬了。
“娘,兒媳斗膽進(jìn)言,娘這樣有失公平?!?p> 白李氏看了看白薇那面無表情的臉,腦子倒是清醒了一點,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來幾十年前的舊事,那時自己還在閨閣里,家里是二嫂當(dāng)家,也真是巧,白薇的眉眼不知怎的和記憶中的二嫂有點兒像,去年已經(jīng)死了,可二嫂克扣她月例銀子的事兒能記到棺材里。
“果然是上行下效,不錯!太太,你教的好丫頭敢頂撞段梅,自然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白李氏幾乎是聲俱厲下。實在是沒辦法,再不趕著了斷了這事兒,渾身的骨頭都不自在,像是有上千只螞蟻咬噬般,不疼,但堵得難受。
白薇可不知道老太太已經(jīng)嗎啡上癮,索性也不跪了,站起來說,“娘,兒媳自小被教導(dǎo),要長幼有序,尊卑有次,您是老太太,自然一大家子都要聽您的,您管家庭內(nèi)務(wù)那是應(yīng)該的??赡隁q已高,不該再操勞這些個。若林自然有外面的大事要操心,也沒有精力管內(nèi)務(wù),以前的時候家里沒有我,二姨太進(jìn)門最早自然是她代管著,可如今我過了門,是白家明媒正娶的太太,這個家里理應(yīng)我當(dāng)才是。其實兒媳自己的意思,倒愿意清閑呢,只是若兒媳清閑了,外面的嘴就不清閑。娘您是大家出來的,自然面子名聲最重要,咱們白家在流云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怎么能讓人恥笑?”
白李氏感覺渾身木木的,腦子殼兒又疼起來,白薇的話只聽進(jìn)去了一兩句,自然知道兒媳說的有道理,只是,哎,這一筆糊涂賬曖,不知什么時候到頭。橫豎自己沒幾天活頭了,能拖一天是一天罷。
白薇見老太太那至若惘然的樣子,知道自己是白費口舌了,就徑直走到門檻,拉起紫蘇就走,那幾個婆子雖然仗著老太太的勢,到底還不敢動白薇,不是因為她的太太身份,而是上次葛根與段蕓打架那次,見識了太太竟然是有些身手的。
五姨太見白薇就那樣走了,還要跟老太太羅嗦,白李氏早不耐煩了,狠狠訓(xùn)斥了幾句,就由珍珠扶著去了后面抽煙槍。
老太太的板子沒挨,白薇的責(zé)罰卻是躲不過。
“小姐,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紫蘇苦苦哀求,白薇不為所動,暗想這丫頭是應(yīng)該好好管教管教了,不然在身邊早晚惹事兒。
“不用說了,你想的我自然知道。以后兩個月你不必在房里伺候,就在院子里幫著香薷即可。讓寄奴替你?!?p> 自此后紫蘇整日垂頭喪氣地在院子里干各種粗活兒,白薇也對她不冷不熱,倒是對寄奴多說些話,紫蘇便記恨上了,全然忘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說是寄奴搶了她的位置。此是后話。
白薇回房后左思右想,猜不明白老太太到底為何此樣行事,難道二姨太是她家什么親戚的孩子?這早讓石韋查過了,不是。再不然就是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也不能呀,如是這樣,白若林一紙休書便可把瑞云休掉。
但不管如何,她這個白家當(dāng)家太太都要名副其實才行。顧忌太多是不行的,反正白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毫無規(guī)矩。
白薇精心換了一套天藍(lán)色洋裝,金紐扣,大翻領(lǐng),頭發(fā)則高高盤起,她就不信了,制服不了一個老太太!
也不知道白李氏是又睡去了呢還是出去了,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小丫鬟在那里喂鳥,且一問三不知。老太太一般不出去,這個時辰更是可能性不大,寄奴幾個機(jī)靈的,悄聲說,“小姐,老太太院子后面還有三間退步,聽別的丫鬟說,一般人都不讓進(jìn),也不知道里面放著什么好東西,老太太是不是去了哪里?”
白薇暗贊她機(jī)靈,點了點頭二人就要到后面去,誰知那個喂鳥的丫鬟叫道,“太太不能去那里,老太太吩咐了誰都不能去!”
白薇笑了,還真是個憨丫頭,倒坐實了老太太就在里面,從手腕上褪下一個白玉串子,今天隨便戴的,也忘了誰送的了,成色雖不算好,也值上百銀元了,讓寄奴給那丫鬟,那丫鬟眼里露出想要的樣子,卻不敢接。
“你叫什么?”
“回太太的話,奴才叫露珠兒。”
這名字倒也有趣,白薇又笑了笑,說,“你且收著,老太太問起,只說你肚子疼去茅廁了,什么也沒看見!”那露珠方小心拿在懷里,一溜煙跑了。
退步的門窗緊關(guān)著,但聽到里面似乎有人講話,白薇既然放開了膽子,就不再管那些個,直接就推看了門,里面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里面的兩個人也被她嚇了一跳。
珍珠與老太太一個燒煙一個抽煙,一個湊趣,一個眉開眼笑。
正格屋子里煙霧繚繞,兩人興致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