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林從來未求過女人,就是在自己母親面前,雖然是個百依百順的大孝子,但從不低聲下氣,反而很多時候白李氏還要聽他的意見,見說了兩次白薇都不答應,就當了真。心下想那段梅年輕氣盛,前一段時間懷了子嗣,仿若平地入云端,上去容易,下來難。二姨太未必能伏住她,這可如何讓是好?
白家在流云是大戶,此時若鬧的婦孺皆知,恐對自家生意沒有好處。白若林腦子越想越亂,索性從衣內掏出雪茄盒,抽上一支煙,就會暢快很多,靜下心來就總會有辦法解決的,這也是他多年的老習慣了。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白薇覺得晾得夠了,就問,“流云沒有白家的旁支,娘那邊的親戚總還有幾家吧?”
白若林連忙熄了煙,雖然不明白白薇問這個做什么,但還是馬上回答,“母親在流云倒還有一門親戚,是二姨娘家,如今歲數(shù)大了,比母親還大上幾歲,走動的少了,只在過年時互送些年禮,有紅白喜事兒通知。二姨娘家有個哥哥和兩個妹妹,那個表哥我見過幾回,如今在省城開了個好的的飯莊,一個妹妹嫁了,家里就老太太和那小妹子過活。”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有些醒悟,繼續(xù)說,“你想把娘接到她家去?”
白薇點點頭,說,“娘歲數(shù)大了,心里不該裝著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再老姊妹在一起也能高興些,正好配好了戒煙茶,趁機把煙戒了,不染上了歲數(shù)的人吸這個非得減壽不可?!?p> 白若林為白薇想的這樣周全感到欣慰,正想再趁機說五姨太的事兒,白薇又說道,“我既然嫁給了你,白家的事情自然該料理,只是還缺一樣東西,倘若有呢,我自然會去,倘若沒有,正賺的清閑,我好去農(nóng)莊住上一個月!”
白若林心下高興,知白薇是允了,待要問缺什么,白薇竟然已經(jīng)起身走了。
白若林看著她的背影,搖搖頭,不知所謂何指。
女人能缺什么?不外乎是衣服珠寶,但白薇這些不缺呀,但轉念又一想,她雖然有,結婚時的陪嫁九十九抬,轟動了整個流云,可那些終歸是娘家的呀,算不得數(shù),還是要送她一些。
白若林打定了主意,可惜天色已晚,銀樓早關門了,就是一早罷,明天一早就出去買。
藿香雖然不太會做菜,但簡單的飯食還是能應付的。豆蔻隨大小姐姑爺一起走了,院子里的大丫頭還有香薷,但她不知怎么了,這幾天老是被四姨太的丫頭秋香叫去,不是幫忙繡花兒,就是幫著打絡子,不知道四姨太在家里做些什么針線這么忙。
石韋幾乎天天出門,也不知道都去哪里閑逛,藿香守著個碩大的院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雖然每天早上會有幾個小丫頭并老媽子來打掃庭院,藿香覺得老得太老,小得太小,沒有什么合適的話兒,只別人問一句,自己答一句。
藿香在廂房里躺了兩個時辰,又拿出一雙未做好的鞋子,上了半邊兒又不耐煩。那是他哥哥的鞋子。去年哥哥娶了個嫂子,對她言聽計從,每次回家,嫂子都使個心眼,讓親哥哥找個由頭問自己要錢。
她爹娘死得早,她六歲,哥哥十一歲。哥哥十一歲就去莊里干活,身子小沒力氣,別人干了一個時辰的活兒他要三個時辰,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地勞作,這才養(yǎng)活了兩個人,到她十二歲上,已經(jīng)能做些縫補漿洗的活兒來補貼家用,哥哥也成人了,只是受的累多,個子長得不高。眼看兄妹的日子能好過一點,沒想到老天爺不上班兒,哥哥突然得了重病,沒有銀子看病,幸好哥哥曾在白天齊白老爺家的農(nóng)莊上打過短工,就求了管家,正好白家大小姐身邊缺個丫鬟,作價二十塊大洋買了她。
白家從不克扣下人,過年過節(jié)的賞賜也多,進了白家藿香才知道原來活著還有這般甜頭,只是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哥哥。幸好哥哥的病治好了,自己在白家的月錢三個月一塊錢,都一文不留地捎給了哥哥,如此四五年,哥哥也攢了有十幾塊大洋,手里的幾十塊大洋盡夠說門親的了,就囑咐妹子不要往家里送錢,讓她自己攢著做嫁妝。
去年媒婆給哥哥說了門兒親,對方也是個窮人家兒,孩子多,六七個女兒下面一個小子,看他哥哥彩禮給的大方,就同意了。沒想到嫂子是個不省事的,仗著自己又三分姿色,哥哥性子又好,整天在家里坐著什么不干,哥哥從早到晚掙錢回家,有時連口熱水都沒有。她倒還嫌這嫌那。
今年正月她回家,嫂子說家里的房子漏了,院墻也該修了,讓哥哥跟她要了兩塊大洋。等她回到白家沒有一個月,哥哥又找人帶信兒要她拿出四塊錢。她的月錢一直沒長,這兩年不比小時候,總有一些姑娘家的開銷,那正月的兩塊錢已經(jīng)是全部余錢了,哪里還有?還是跟紫蘇姐借的。
紫蘇姐好心,在小姐面前提了提,大小姐立即給長了月錢,由三個月一塊錢漲到兩個月一塊錢,直到現(xiàn)在,還了紫蘇姐的錢,才剛攢了六塊錢。她不是不舍得給哥哥錢,為了哥哥,命都可以給??伤肋@錢到不了哥哥手里,都是讓嫂子花了。
還是那次正月回去,她陪嫂子去街上買些脂粉,自己買了普通的幾樣兒,嫂子卻買了一堆,花了整整一個大洋。
她也是貧苦人家出來的兒女,卻不知勤儉持家,藿香很為哥哥擔心。
眼看中午,藿香手腳麻利地做了兩個菜,又熱了些面食,先給石先生送去些,自己卻沒有胃口吃。嫂子萬般不好,哥哥再縱容嫂子,終究是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說不想哥哥,那是騙人地。
等了香薷半天也不見回來,難道四姨太留她吃飯了?藿香扔下手里的針線活,去四姨太院子里找她,也趁機混一陣子。
四姨太的院子里靜悄悄的,院子里一個丫鬟沒有,大概都往前面下人廚房吃飯去了,藿香四下瞅瞅,發(fā)現(xiàn)廊下的小爐子上不知燉著什么,有一股子清香,料定四姨太肯定沒上前面兒吃飯,四姨太對秋香親厚,必在一處吃,那香薷肯定也在,就躡手躡腳地走到屋門口。
因為天熱,屋門沒有關,只垂了道簾子,屋內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你親眼看見石先生寫了信?”是四姨太的聲音,只有她的聲音永遠那么溫婉。
“沒錯兒,石先生的墨沒了,還是我把太太屋里的送過去的?!边@卻是香薷了。
“那你肯定太太一定會回來?”還是四姨太問。
這次香薷似乎是沉默了一會兒,但還是肯定地答道,“紫蘇姐姐不止一次說過,太太是個要強的,十六歲就在娘家當家,最顧及大家體面。如今讓五姨太出去鬧,壞了名聲,正是機會立威,她肯定不會不來!”
舒云心里冷笑一聲,立威?只怕威立不起來,她自己倒要搭進去了!
她們雖然說得委婉,可藿香還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兒,便不敢進屋子了,扭頭就跑。
四姨太聽到了動靜,香薷趕緊跑出來看,哪有人影兒?又跑到院子外,看夾道上也是無人,就笑著說,“姐姐,沒有人,許是風大,什么東西掉地上了!”
藿香蹲在夾道旁邊的花樹下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