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帝已死,被他們這么一說,也都蒙上了一層使人迷惑的煙霧,再想到那將軍劍上的人頭,讓人浮想聯(lián)翩,一代帝王,怎么就落得這個下場呢?
也曾聽人說,君威浩蕩,一聲令下,千萬人屈服,一柄君主劍,懸在臣子的頭上,更有人說,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在某些人眼里,皇帝就是神行走在世間的代言人,地位最是尊貴無比,如今三年五帝,前一天呼風(fēng)喚雨,壓服眾生,心中意足,下一刻身首相分,被拿來人間吆喝,人頭竟成了一件插標可賣的貨物,不能不叫人感嘆。
老頭唏噓,道:“老夫以前見過楊霍,也算是個人物,沒想到還是死了,死地這樣的慘,只能說天命不在其身,強爭只能是死路一條!”
中年男子跟著道:“天命?誰說的準?哪個皇帝都說自己是天命之子,可是說句不好聽的,都不過是占山為王的土匪罷了!”
老頭不言茍笑,道:“兄臺一直與我相對,還未請教大名?!?p> 中年男子呵呵笑道:“在下諸葛封,請問老先生名諱?!?p> 老頭爽朗一笑,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家莊李不恩是也!”
“冷刀!是你!”諸葛封想到什么,站起來指著老頭,道:“了不得,了不得,原來是你,怪不得這般的厲害!”
“冷刀,那是誰?”陸羽問著。
“一個很久遠的名字了,在十年以前,但凡聽到這個名號的人,都會害怕心驚,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九個同樣厲害的家伙,他們十個的存在,江湖上再桀驁的人都不敢招惹!從沒有人可以在他們手上走十個回合!”姑蘇妙回憶著。
“十大密侍,他竟是十大密侍之一的冷刀!”一群人就逃了下去,再也不敢待在茶樓里。
“冷刀的功夫,據(jù)說便是有一套神鬼莫測的人屠刀術(shù),一旦使出來,不見人頭落地不能收刀!”有人開口。
“呵呵,真那么厲害的話,為什么當年逃出長安,還不是被陸逍遙殺破了膽,也沒見他用人屠刀術(shù)斬了陸尊主!”有人不屑。
李不恩聽到這話,一眼瞅了過去,那一群人立刻就不說話了。
“這么些年過去了,冷刀的功夫是越來越厲害了,還玩起了劍,屬實叫我們佩服!”兩個漢子討好著李不恩。
“哼哼,再厲害也不過是仗著年紀大,若是再給我三十年,非把你立刻誅殺在劍下不可!”扶風(fēng)起抬著劍道。
眼看又要吵起來,書生道:“諸位,請聽我一言,咱們天南海北,好不容易聚在這茶樓里,若只是打打殺殺,豈不是平白的浪費時間?天劍門的少俠,咱們有仇,將來有的是機會去報,何必在這兒弄個不愉快,教咱們大家都掃了興。
冷刀李前輩,我知道你的真功夫還沒有拿出來,若是使了出來,這個小茶樓可就保不住了!咱們和和氣氣的,坐下來,喝喝茶,聽我講個故事,解解悶,全當個樂子,如何?”
諸葛封看著那女孩,不言不語。天劍門的幾個人都站著,不知道他們的長輩什么時候到,李不恩果然清閑,竟坐著品茶,眼中精光不斷,余下的眾人散了一大半,還是有十幾個人不愿意離去,坐著站著看戲。
姑蘇妙拉著陸羽,原地盤腿,就守在樓梯口,據(jù)姑蘇妙所言,是“方便溜走”。
“呵呵,”見眾人安靜了下來,書生頓了一頓,朝著姑蘇妙說:“抱歉,恐怕我要搶你的工作了!”
“無妨無妨,大俠請自便!”姑蘇妙笑道。
書生看了一遍周圍的人,兩只手搭在小女孩的肩膀上,終于開口道:
“大唐自滅亡以來,長安幾經(jīng)淪喪,幾經(jīng)易手,被五個帝王輪番占領(lǐng),他們在長安極盡喧樂,白日宣淫,到了最后,一個被活活燒死,一個被寵姬刺死,一個掉入了酒海淹死,剩下的被自己的卒吏背叛,鮮血染紅了龍座,諸位可曾想過為何那么多的人為了長安前赴后繼,一個個地丟了性命?
難道是為了長安的繁華,又或是為了長安數(shù)不清的權(quán)財,亦或是某個不可言說的秘密呢?
諸位可曾知道,大唐最后一個皇帝逃到關(guān)中來,被自己的將軍殺死,他的人頭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了,可是據(jù)說當初那個將軍當了皇帝之后,卻悄悄地把那人頭藏了起來,諸位可知道這是為什么呢?
原來那人頭里,藏著一把鑰匙,一把開啟寶庫的鑰匙!大唐的皇帝到了最后幾年,已經(jīng)知道了王朝的滅亡不可改變,于是私自把長安帝庫的寶藏轉(zhuǎn)移了位置,可是沒人知道在哪里,只是那把鑰匙流傳了下來,立時觸動了江湖那些老不死的。
十大密侍在的時候,他們不敢對帝庫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如今皇帝都死了,他們也沒什么顧慮的了,在內(nèi)外串通之下,那將軍被幾個老不死的分了尸,可是到頭來,那大唐皇帝的人頭卻不見了。這下他們才知道被騙了,一番醒悟之后,怎么也找不到那鑰匙了。
十年過去了,幾個老不死的也死了一兩個,剩下的卻更加狂熱了,他們瘋一般地搜尋那鑰匙的蹤跡,終于在不久前,于那昆侖山處找到了,鑰匙到手,他們誰也不肯放手,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于是就此廝殺了起來。
他們有的想要天山屠龍手,有的想要梅花三弄劍,有的想要入海翻騰術(shù),據(jù)說都在那寶庫里,可惜打來打去,一個斷了左腿,缺了四根指頭,一個被削去了兩只耳朵,瞎了一只眼睛,一個被割穿了喉嚨,憑著內(nèi)息吊著一口氣,強撐著不死,他們都精疲力盡,離死只有一步之遙。
好巧不巧,晚輩恰好遇到了他們,使了點小手段,把他們的話套了出來,最后給了他們?nèi)齽?,免得他們痛苦,離開昆侖,我立即前往關(guān)中,重新調(diào)查當年大唐皇帝身死之事。
只是此時,那里有了個新皇帝,他有些武功,可是不多,他有些謀略,可是不夠,我施計進入他皇宮,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太監(jiān),進進出出那皇宮宮殿,幾乎把那里翻了個底朝天,依然沒有收獲。
幸好我當時與小公主相處的不錯,或者說是相當?shù)暮茫盐耶敵闪藰O好的朋友,有時我陪著她在宮殿里玩鬧,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如今只有皇帝的寢宮沒有搜查,若是硬闖,勢必被人發(fā)現(xiàn),那皇帝身邊有幾個好手,保護周到,因此我只能施展計謀,于是我就把想法打到那小公主身上。
某一天,我便與她玩起來捉迷藏,叫她走得遠遠的,我看著她繞到了偏殿,很是著急,故意讓她看到了我的衣角,她果然以為被發(fā)現(xiàn)了,換了個方向,這次終于往寢宮的方向跑去。
我跟著走,未到門口,就聽得那皇帝說,阿絮,你怎么到這兒來了?我走到門口時,房梁上落下兩個護衛(wèi)把我攔住,其實他們武功在我看來實在是不值一提,我還是裝得十分害怕,那小公主還安慰我,叫我不要怕呢!他們以為我什么都沒看到,可是我便是眼尖地看見那皇帝匆忙地把一個盒子放到了掛畫后的暗格里。
到了晚上,我穿著夜行衣,翻著墻到了那寢宮,迎面來了三個老頭,我便知道他們是皇帝的后手,他們還以為自己是密侍,向我擺著高手的姿態(tài),可我早看出他們的深淺。
他們對我使劍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們劍招之中的破綻,五招之內(nèi),我就卸下他們的劍,把他們的人頭斬下,拋到殿旁的野草里,再一轉(zhuǎn)身,落到了寢宮內(nèi),皇帝卻不在,我知道他御駕親征,正在沙場上廝殺呢!
扯下那掛畫,擊破那暗格,拿出盒子,打開之后,里面躺著一張羊皮,邊緣有撕裂的痕跡,我拿到手后,萬分高興,就回了自己的住處,收拾行李,決定離開,突然想到應(yīng)該再帶一份禮物,于是走到那玉清殿,推開門,那小公主睡著正香呢!于是我搙了她去,一想到那皇帝不僅丟了寶藏,還丟了女兒,我就笑個不停!”
書生笑地如何張狂而自負,那女孩就哭地多么傷心難過,一笑一哭,環(huán)繞在這茶樓里,說不出的詭異。
“那帝庫里,有什么呢?”李不恩問道。
“你身為十大密侍,難道就不知道?”有人問。
“哈哈,他還不夠格,他只不過是皇帝家的一條狗!”扶風(fēng)起放聲說道。
李不恩憋紅了臉,可是卻不知道怎么反駁。
諸葛封道:“我聽人說,那傳說中的紫薇劍就在帝庫里,得之可安天下!數(shù)不清的大內(nèi)密典,道不完的功法劍術(shù),若是教哪個人得了去,便是威壓整個江湖,亦未不可!”
有人搖頭道:“若是有這樣的東西,大唐怎么會完!早拿出來了,那些亂臣賊子早死完了!”
李不恩只是搖著頭,道:“你們不懂,大唐的滅亡不是一把劍,一套劍法可以決定的,大內(nèi)那么多的高深功法,玄妙劍術(shù),都堆壓在一起,可是二百年來,也沒有多少人可以學(xué)會,自當年長安奇人瑞虛道人創(chuàng)下一劍一拳一掌一指以來,就立下了一個規(guī)矩,但凡入長安大內(nèi)學(xué)武者,無有天賦者,一律趕走,由是到了今天,積壓的秘籍越來越多,可是學(xué)會的人卻越來越少!”
李不恩思緒千千,道:“那么多的秘籍,突然一夜之間全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問別人,別人也不知道!奇怪,真是奇怪!”
當年十大密侍里有個修煉耳法的,可以順風(fēng)聽百里之外的大動靜,李不恩那天問他,他卻說什么也沒聽到,如果他沒有說謊的話,那真是一件怪事!
諸葛封卻想到了自己教中的一位老祖,一直閉死關(guān)研究功法,幾個月前出教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看來十有八九死在了昆侖山,他看了看書生,對著身邊的一個童子招了招手,跟他說了些話,就見那童子點著頭,從陸羽身邊走過,下了樓梯,一會兒功夫走遠了。
公子走到扶風(fēng)起身邊,道:“大師兄,怎么師叔還沒有來?”
扶風(fēng)起搖著手,示意公子不要說話。眼睛時不時瞥向窗外。
書生又道:“得了那羊皮,我是一刻都不敢停息,最后到了這茶樓里,與諸君一會?!?p> 李不恩道:“你到了這兒,就不怕別人搶了羊皮去,你打的什么算盤?”
書生略顯疲憊,道:“諸位不知,我自遠方來,孤身一人潛藏在皇宮里,不知道吃了多少委屈,出了皇宮,又一路奔襲,不知道被多少江湖上的好漢劫道,實在是不堪忍受,我深知,若是這么拖下去,遲早有一天,不是我教他人殺了,就是羊皮被哪個賊偷了,在下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守不住這羊皮,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羊皮送于諸位,供諸君欣賞,如何?”
李不恩運轉(zhuǎn)著心法,拼命恢復(fù)著自己的內(nèi)力,他心中一半想著那羊皮,一半又擔憂天劍門的高手到來,他盯著書生,眼睛卻也如扶風(fēng)起那樣,偷瞄著窗戶。
諸葛封也不說話,手指敲著茶杯,盤算著什么。
“再送一個如假包換的公主!”書生得意著說,把那女孩往前推了推。
“看上去跟那些小孩也沒什么不一樣嘛?”一個漢子叫道。
“呵呵,”書生摸著女孩的鼻子臉龐,道:“諸位可以想一想,她活在那皇宮里,被黑帝當成了寶貝疙瘩寵著,要什么有什么,就如同天上明珠一般,在那花花世界里盡情的歡樂著,每天幸福地活著,多么自在可愛的小姑娘啊,做著自己甜得不愿意醒的公主夢,可是現(xiàn)在呢,還不是任人宰割,還不是命運被咱們握在手上,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一個公主,可不是那些樓子里的娼妓鴇子可以比的!”
說到后來,女孩更是渾身顫抖,想跑卻被書生死死捉住,左右搖晃,一雙眼里只有絕望,絕望到哭也哭不出來,她沒有什么可以指望的,只是望著陸羽。
陸羽看著她那雙彌漫著痛苦悲哀的眼睛,心中生出許多的憐憫,拳頭在身后握住,用力到指頭戳破了皮,溢出了血。
“說到底,你還是個人販子!”李不恩笑著說。
“如果你非要這么說的話,也不是不行。”書生不以為意道。
“是不一樣。”一個漢子仔細地看了看女孩,道:“如果長大了,的確是個美人胚子,若是拿回了家,必然有說不完的快樂?!币贿叺哪腥藗兏俸僦毙?。
陸羽聽著那些下流的話,再也不能默不作聲,就要出聲制止他們,頭邊卻伸出一根手指點中了穴位,身子一軟,倒在了姑蘇妙的懷里,姑蘇妙抱著陸羽,就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聽到一個聲音道:
“江湖多情卻無情,他年良人不相見!”
姑蘇回頭看去,卻看到一個紅衣女子立在樓梯口,一雙妙目正盯著自己。
姑蘇妙口中喃喃道:“無情卻被多情惱,良人一夕盡離散!”
女子開口笑道:“妙哥哥,沒想到你在這個地方!”她看到姑蘇妙轉(zhuǎn)身要走,一個輕身又移到姑蘇妙的面前,手搭在他肩上,道:“別走嘛,你就這么不想看到我嗎?”
姑蘇妙道:“你何必執(zhí)迷不悟呢?我有什么好的,一個棄徒,一個臭說書的,你堂堂……地位尊貴,我沒有資格在你面前晃悠?!?p> 女子知道他的脾氣,總是喜歡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道:“你知不知道,我見了你,好歡喜,連自己為什么到這兒來都忘了,你說,這是不是上天給我們的緣分?有時我甚至想著自己是不是永遠也見不到你了,那時我心都懶地動了?!毖壑械赖勒鎿吹墓饷⑸涑鰜恚压锰K妙壓地?zé)o法喘氣。他轉(zhuǎn)身坐在地上,抱住陸羽,誰也不看了。
諸葛封見女子來了,立刻跑到她跟前,俯首道:“教主你終于來了,屬下等地好急!”
女子一改那小兒女作態(tài),霸道的一面顯現(xiàn)出來,指著書生,道:“便是在他身上么?”
諸葛封點頭稱是。
“又來條大魚,我真是不虛此行!”書生心中暗喜。
李不恩見了這女子,急地便如火鍋上的螞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正要發(fā)話,卻耳朵一偏,屋頂上又有人靠近,渾身一凜,立起細劍。
“起兒,一會兒不見,你們就被欺負了,真是給天劍門丟人!”一道綿長而渾厚的聲音從遠及近地傳來,一字比一字清晰,等到最后一個人字發(fā)出,已然到了身邊,震得那些武功低微的人耳朵轟鳴,什么也聽不到。
“師叔!師叔來了!”扶風(fēng)起幾人高興地叫著。
李不恩只看著窗戶,卻突然背后危風(fēng)漸起,還未回頭,那木墻卻被一道疾勁打得裂開,碎片橫飛,一把又長又白的利劍伸了進來,鎖定了李不恩的氣機,就要削下李不恩的項上人頭。
李不恩一劍擊了過去,那劍卻一斜,只聽“?!币宦曧懀殑箯闹袛嗾?,斷片飛到屋頂上,插地牢實。
“不可力敵,速退!”
一旦逃跑的念頭生了出來,李不恩再也不顧自己的臉面,右腳一踢,那拐杖便如一道飛劍射了出去,自己則借力一個旋轉(zhuǎn),再踢到柱子上面,一個翻身躍到窗戶上。
但見那劍迅速地游走著,使了一個劍招,幾個呼吸之間,拐杖被截成了幾段,飛射了回來。
“快走!”李不恩不敢再看,腳一蹬窗戶,飛出了茶樓。
一道聲音從外面飄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