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院是每一個皇朝最神秘的地方,每一個人臉上都頂著如同巍峨城墻一般深邃看不透的肅穆,墨色官服之上繁復的紋飾如同王朝隱秘深處的低矮藤蔓,密密麻麻、卻蔓延周遭。馥郁的藥香,裊裊升騰而起的爐煙,藥罐開合、瓷器碰撞著瓷器,精致的金秤斗量著王朝最珍貴的藥材。
很難想象,一個人十多年的歲月都是在如斯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的。
陸英在太醫(yī)院待了一日半,早些時候是星沉陪著來帶她找到了她的住處,躲在角落給她簡略描摹了太醫(yī)院的幾位常見人等。私心料想陸英本來無足輕重,在太醫(yī)院又受眾人排擠,星沉便隨便找來幾本醫(yī)書給陸英打發(fā)時日。自己匆忙趕去皇帝面前——顧筱君死了,難免皇帝要找這個王朝最偉大的星官來祈福、祭祀。
然,
世事難料、天心難測。
許是陸英在閨房走水當日一番言論太入得帝心,此番太后連日頭痛難愈,本來一直照料太后起居的幾位太醫(yī)都難尋方子治好,太后不安,更惱了皇帝?;实垡慌隆蛟S是——便指名了陸英全權照料太后之病。
晴天霹靂。
接到圣旨的時候,陸英雙手顫抖,還被福祥狠狠的嘲笑了一番:
“我說小英子,你高興也不用抖成這樣吧?恐怕七老八十的老嫗都比你拿得穩(wěn)當!”
福祥哈哈大笑催著陸英去拿藥箱,陸英心說如果是激動高興就好了:若是真的陸英——那個在醫(yī)書、藥罐之中泡了十多年的小姑娘,遇上了這種事情,就好像是蒙塵的寶玉重見光明一般,當然是要感激涕零、口呼萬歲。
可是、可是,她的人生從沒有替人診病的經(jīng)歷,何況——她的病人是當朝太后!皇帝都還要看她幾分懿旨行事,那太醫(yī)院里幾位元老都折騰不好的病,讓她一個外行人怎么治得好。
雖然皇帝的矚目是好事,但——若是治不好,恐怕就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了!
陸英急在心里,嘴上卻不能說,拖沓了最慢的速度收拾了東西。福祥卻也不催,只待在旁邊笑嘻嘻的說:
“小英子你總算是熬出頭了啊,我看你的本事可一點兒不比那幾個老頭子差。好好露一手給他們看看吧!”
說著,還狠狠的拍了陸英的背一把。陸英只能“呵呵”地傻笑,心里卻已經(jīng)說了一千遍“我死定了”。
“怎么覺得小英子你不高興???”福祥到底是看人眼色的主兒,覺察到了陸英的緊張和不對勁。
“我、我、我緊張,”實話實說,陸英抬頭非常認真的看著福祥,“我說福大總管,算小的求您,您能去給圣上說說,讓他重新派個人去成不?我頭暈眼花估計命不久矣,再說郡主去世我痛心疾首,想要好好痛哭一場怕沖撞了太后……”
福祥一聽瞪大了眼睛看著陸英:
“小英子你叫我什么??!罂偣??”
陸英也很驚訝的看著福祥,心說難道你不是大總管么?;实凵磉叺募t人,我還不至于沒有這個記性吧。
“哈哈哈哈哈——”福祥卻自己先笑開了,“小英子你還真好笑,以前我還是太醫(yī)院跑腿的小太監(jiān)的時候,你就叫我小福子,這么多年都沒變過。怎么才讓你給太后看個病,你就改口叫我大總管了?!難不成還要我叫你陸太醫(yī)不成?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你不要鬧了,快點收拾東西跟咱家走吧!”
陸英一個頭兩個大,心里卻偷偷把星沉咒罵了一千遍,是誰說陸英是個小角色不受人關注的,怎么和殿前大總管那么相熟都不早早告訴她。極其不情愿的收拾了藥箱,跟著福祥往太后的寢宮走。
從太醫(yī)院往外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感覺如芒在背,那群老頭估計已經(jīng)恨死自己了。不過,走一步算一步吧。這幾天看的醫(yī)書,頂多算是皮毛,連穴位經(jīng)脈都沒有背下來,頂多能裝模做樣地診脈——可是如何要騙過太后,還要治好她的病。沒走幾步,雖然才是初春,陸英卻已經(jīng)滿頭大汗。
好不容易走到了太后的寢宮,開門迎接出來的——卻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笑起來很是清澈漂亮,陸英敢肯定她比潘貴妃還要美麗,但是,卻從沒有聽說過皇帝的**之中有這樣的一個存在,卻怎想道那個美麗女子先開口道:
“是陸太醫(yī)吧,太后早早候著多時了,大人快快里面請吧?!?p> 陸英只覺她的聲音甚是好聽,但這好聽的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一時間想不起來,卻也不去多想——只當自己還是顧筱君的時候在**中玩樂時聽了那么一兩耳朵。
太后垂簾側臥塌上,那美麗的女子躬身進去附耳在太后耳邊說了什么,陸英想也不想直接跪倒在地給太后請安?;蛟S福祥也沒有料到陸英會突然這么直接的跪下去,下意識的愣了愣,然后才道:
“太后,小人給你請安了?!?p> 倒是太后不在意,揮了揮手,那美麗的女子卻連連出來將陸英扶了起來:
“陸大人客氣,太后這里無須多禮?!?p> 陸英嘆氣,開始給太后診脈,卻怎是才搭上脈,愁眉苦臉的探了好久,陸英都不知道那起伏的跳動代表著什么,臉上表情千變萬化全部被當場剩下三人收在眼底。卻是太后率先開口:
“哀家的病到底如何,陸太醫(yī)不妨直說?!?p> 陸英見太后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反而連連擺手:
“太后放心、放心,太后并無大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那女子追問。
“只是……”陸英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要說什么,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肝火太旺!”
“什么?!”太后一聽直接從榻上坐了起來,眉頭緊緊的鎖了起來,“你說什么?!”
陸英心說不好,口不擇言,太后修生養(yǎng)性如何肝火太旺——都盛傳太后抄寫佛經(jīng)、寧靜淡泊,如此一言簡直大不敬。連忙起身跪倒,卻反被太后冷著一張臉,口氣陰陽怪氣著追問道:
“那依陸太醫(yī)高見,哀家卻要服食些良藥才好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