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開凝氣御筆,上好行楷的狼毫揮灑,唯留一篇《夢神賦》于紙上。
字跡大開大合之間,仿若迅騰游龍,自有一股少年朝氣于其上。
《夢神賦》為其自創(chuàng),或者說是他上一世的遭遇也可。
前世的他酒酣入夢,有著一段奇遇,再醒來時便成了這陸家因感了傷寒,久臥于床榻的陸家大公子——陸澤開。
澤開之名寓意深遠。
“澤”取自《莊子·大宗師》中的“赍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于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雕刻眾形而不為巧。”
“開”取自《易經(jīng)·系辭上》中“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其中蘊含了陸家太爺陸檀對這位嫡長孫的拳拳愛意。
希望其以后可有君子美德,能夠深仁厚澤,心性豁達之輩。
至于此處是何年何月何日,也只是囫圇吞棗般知曉個【延興五十九年,元月廿三】的日子罷了。
陸澤開前世讀遍史書,也只知南北朝時期北魏君主孝文帝元宏曾用過此年號,并且僅僅只使用了六年,萬萬達不到“五十九”之數(shù)。
因著陸家是官宦世家的緣故,在陸澤開的觀察中,府中的一度用物盡顯明清時期的特色,這時方才恍然明白只怕是魂穿異世,不復前生了。
“可是何時了?”
陸澤開問著身旁侍候著的小廝。
正經(jīng)人家的下人皆是守著“主人不問,嘴上不言”的規(guī)矩。
如今是陸澤開問了,小廝才可恭敬回稟。
“稟大少爺,小的估量著,應當是該行哺食的時間了?!?p> 古人一般奉行一日兩餐的制度。
分為朝食與哺食,其余時間若是餓了,便吃些點心填補。
各家有各家的規(guī)矩,陸家是朝食定于巳時,哺食定于申時。
“既如此,去大廚房領菜去吧,今日吾在書房旁的蘭雪堂用餐。”
陸澤開揮了揮手,打發(fā)著小廝前去領菜。
清流人家規(guī)矩繁多森嚴,這男子廝混內(nèi)宅之事萬萬不可。
也因此原主在其剛過了六歲生日的時候,就被挪到了前院居住。
平常也就辰時的時候能前往后院主母所住之處問安。
因著是哺食的緣故,所以晚上所食只能算作一般,又因為陸澤開正在病中,只得溫補著來吃,所以只一湯一菜。
先是一碗湯品:魚肚煨火腿。
此湯要先選精品的干廣肚下熱水中煮沸,待煮沸離火需用上六個時辰浸泡發(fā)透,撈起漂洗兩遍后再切塊入正沸的高湯鍋中,滾燙一番后再行撈出。
再起一鍋,加老母雞和嫩鴨肉,兼加蔥姜調(diào)味,文火熬煮一時辰后,揀除雞鴨,唯留湯汁。
最后魚肚與火腿下入湯汁,兼煮一刻鐘的時間方可。
無疑,陸府大廚房煨湯的手藝不錯,魚肚色白、火腿色紅,白紅交織瞅起來倒是好看的緊,喝上一口,只覺得味道鮮香。
后主菜為香糟蒸鰣魚,取一鰣魚塊于肉面后處斜劃兩刀,萬不可劃破魚皮或弄掉魚鱗,先用沸水燙除腥味異物,再用清水沖洗。
再以香糟與清湯調(diào)汁,慮去糟渣后,澆鰣魚魚身,又加燒熟的豬油、料酒等物,最后上蒸籠,籠蒸一刻瀝出魚湯,加調(diào)料調(diào)味后再澆魚身即可。
品嘗起來,魚體細嫩鮮美,又因為融入酒香,甘甜鮮美。
陸澤開只吃了幾口,便擱下筷子。
畢竟口腹之欲何時都能享受,如今最要緊的則是迅速融入這個時代。
現(xiàn)在還能借著養(yǎng)病的由頭不與原主家人接觸,但病好之后也就無法避免了。
雖有著原主記憶傍身,但一些原主下意識里的小習慣還要熟悉,畢竟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能讓人有半分起疑擔憂。
用完哺食后,待回到書房時,陸澤開發(fā)現(xiàn)有一人端坐案前,細細地看著他之前所寫的《夢神賦》。
那人眉目雖慈,卻自有威嚴儀態(tài),雖須發(fā)皆白,然精光泯于其眼,萬萬不可讓人小覷。
此人正是陸澤開的祖父陸檀。
陸家祖籍屬直隸,乃是京城人士。
陸澤開之父陸永因外出做官不在京城的府中,所以從小到大都是陸檀教導著陸澤開的。
陸檀此人極不簡單,乃延興丙辰科進士出身。
歷任左都御史、工部尚書、戶部尚書,加封文華殿大學士、保和殿大學士,也是延興帝最信任之人。
如今功成身退,三上乞骸骨。
延興帝念情,又賜予他太傅虛職。
這般的人物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書房里,陸澤開不自覺的有些緊張,畢竟這是第一次面對原主的家人。
兩者都沒說話,陸澤開依著原主的習慣恭敬侍立一旁,而陸檀仍舊目光集中在他的那篇《夢神賦》上。
空氣頓時靜默,只有剛才下人點的燭火輕微的劈撥聲在此時格外明顯。
“你這《夢神賦》倒頗具太白之妙?!绷季?,陸檀才將其放下緩聲對著陸澤開說道。
“祖父,那只是孫兒的一篇玩笑之作,萬萬當不得真?!?p> 陸檀點了點頭,“詩詞只是小道爾,萬不可陷入其中,只涉獵一二就好,科舉方才是正道。”
“孫兒省得,萬不會令祖父失望的。”
陸檀聽后拿起《夢神賦》,將其放入一旁的火盆之中,猙獰的火舌瞬時間就將其吞噬個干干凈凈。
“既然心中無這般的心思,這樣的東西也就沒有道理存在了。”
“多謝祖父教誨。”陸澤開偷瞧了眼陸檀臉上的神情,卻半分也未看出些什么,如同一潭幽深的潭水一樣,古井無波。
“今年乃多事之秋,吾此次前來只是告訴你這幾年,你只需勤讀溫書,不必下場考試了?!?p> 似乎是看出了陸澤開心里的想法,陸檀瞥了眼陸澤開后輕聲說道。
“孫兒明白,多謝祖父教誨?!?p> 原主自六歲搬到前院后,整日努力學習、勤苦用功,更加之其天資聰穎。
在幼學之歲就過了縣試、府試、院試,成了秀才。
又在舞勺年歲奪了“解元”成為舉人。
如今已到舞象的他,正是要準備著參加春闈的時候。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原主才在夜里因著貪讀了幾篇后,邪氣入體染上了風寒之癥。
陸檀所說的“局勢亂了”,聯(lián)想原主記憶,他立馬明白了祖父的話中之意。
如今已延興五十九年了,當今年老體衰,卻因為感傷廢太子的往事再未立下太子。
導致于皇子之間相互拉黨營私,企圖榮登皇帝寶座。
當初,今上還有著精力能夠把持朝政,平衡著各方的勢力。
但如今越發(fā)精力不足,且寵愛甄家這樣溜須拍馬之輩。
幾個皇子私下里早已經(jīng)鬧得不可開交。
這樣的局面亂是亂,但當不得一個明示的“亂”字。
可陸檀說局勢要亂,定指的是明面上的亂了。
那么只有新帝登基方才有可能會打破如今朝中的平衡感。
這般危險敏感的時刻,若是身為陸家下一代繼承人的他,下了場進入官場后,難免不會陷入其中。
所以,老太爺才不會讓他參與其中。
歷來,皇室權力更替都是在明槍暗箭之中完成,少有能和平度過。
陸澤開不禁感嘆著,怕這幾年盡皆都是多事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