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我來接你回家

　　大雨在漠北日夜不停下，漠北都不似從前炎熱。

　　云懷的隕落，像是老天爺都在為此哀悼。

　　有心無力，于是落一場雨，就當(dāng)是為這少年得志戎馬半生的將軍哭過了。

　　謝秉真醒來之后狀態(tài)恢復(fù)了很多，至少人雖然有些無力，腦袋卻清醒了。

　　也沒有再鬧。

　　似乎接受了云懷的死。

　　陸謫將云懷最后的物件送還到她手里了。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遙?！敝x秉真輕聲念出，攥著信箋的骨節(jié)發(fā)白。

　　再怎么坦然面對，她都無法克制自己內(nèi)心的悲傷。

　　謝秉真渾身顫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緩慢地踱步出去。

　　陽城挨著峪嘉山，寂靜又泥濘，漠北炎熱，能讓她感覺到的只有寒意逼人。

　　棺槨停在陽城小道的駐扎地。

　　謝秉真竭力克制著自己，慢慢走到已去到云懷面前，撫摸沉香木最原始的紋路，眼中滿是繾綣柔情：

　　“阿懷，我來帶你回家?！?p>　　謝秉真一醒，便有軍士通知了云蕤，待云蕤急急趕到的時候，謝秉真已經(jīng)恢復(fù)到從前名門顯貴夫人、高門貴女的模樣了。

　　渾身都是強撐起的氣節(jié)和禮儀。

　　大家氣度一覽無余。

　　“云叔叔，謝謝你們?！敝x秉真疲憊地道謝，外面云層送進來這些日子唯一一束陽光。

　　映著謝秉真恍若還未出嫁之時。

　　云蕤有些晦澀：“秉真，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你還年輕，若是你要同云懷……和離，云家也一定會同意的……”

　　謝秉真歪頭，似乎有些不理解：“云叔叔，你在說什么？”

　　“我要帶云懷回家呢，陸謫這幾日也辛苦了，家中還有賦致，賦致的腿不好，帶云懷回去，我就守著我和他的家，嬌嬌在宮中呢，我也要時常進宮看看她才是，沒得讓小嬌兒在宮里受了委屈……”

　　手在棺槨邊緣處來回?fù)崦o數(shù)遍，可謝秉真滿心滿眼都是一人：

　　“云叔叔，您別擔(dān)心，我會顧好云家的……”

　　往后，她就不再是謝娘子，而是以身立門庭的云夫人了。

　　謝秉真再也不會離開云家了。

　　“秉真……”云蕤想說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秉真，謝，云兩家是世交，你對云懷的心我看在眼里，實在是沒有必要……”

　　為了散落的云家而將自己的后半生賠進去。

　　不值得。

　　這么好的女子，和離之后再嫁，也一定有個好歸宿。

　　謝秉真卻十分堅定：“云叔叔，我大哥應(yīng)當(dāng)馬上要到了，您只需要分給我們一個小隊護送阿懷的棺槨便可?！?p>　　陸謫遠(yuǎn)遠(yuǎn)瞧著，不知是不是錯覺，謝娘子好像往他這里看了一眼。

　　幼年，謝娘子總是對他比之云賦致更加嚴(yán)厲，他心有怨氣不敢靠近。

　　稍長大一些后，卻又清醒，自己的這位養(yǎng)母性純秉真，對待他從無惡意，更不像別家一般，不是猜忌就是捧殺。

　　是以，他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陸謫垂眸，眼眶含淚，是他年輕氣盛，才讓自己的養(yǎng)父……

　　“陸謫，這不是你的錯。”

　　云懷口里的鮮血不斷涌出，同陸謫滴落的眼淚一般。

　　他以為自己長成如今少年模樣，早就沒了作為人的情感，卻沒發(fā)現(xiàn)一顆心還是會痛。

　　眼前這人，對自己的課業(yè)從無關(guān)心過多，但是依食給盡，素日詢問云賦致的功課時，也會一同帶上他。

　　云家，不是他的家，卻好像又同世人理解中的家沒有什么區(qū)別。

　　十六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落淚，如何的痛苦，難過，絕望，都不如今日。

　　他被冷漠籠罩的心，被云懷不斷涌出的鮮血灌溉，因此慢慢消融。

　　“父親……父親，不要……”

　　陸謫落淚，幾近崩潰。

　　似乎到了此刻，他才終于有了真正的人的情感。

　　云嬌嬌確實打動了陸謫的心，因為云嬌嬌的存在，陸謫才可暫時分辨出這世界或許還僅存一些美好。

　　云懷嘴唇翕張，他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說不出來來話，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扯開一絲微笑，甚至想在彌留之際摸摸眼前這少年的頭，可最終還是沒有做到。

　　他放下了手。

　　陸謫紅眼，安穩(wěn)放下云懷慢慢冷卻的尸身。

　　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在場的軍士幾近殺紅了眼，一場戰(zhàn)事畢，所有人都自發(fā)為圍著這對養(yǎng)父子，沉默著不說話。

　　沒有人知道云蕤背著眾人，哽咽地、瘋狂地向自己已逝的兄長道歉。

　　是他的過錯。

　　“陸謫，站直了！”一道鞭子響亮地落在陸謫身邊。

　　響亮的脆響驚起了林中的雅雀，風(fēng)聲鶴唳，草木瑟瑟。

　　陸謫抬眼，謝娘子再不復(fù)之前深受打擊的模樣，手里拿著紅皮鞭子，颯爽英姿。

　　“從今往后，我就是你的母親?！敝x秉真走向陸謫，眼神堅硬有冷漠，似乎一點人情不近。

　　陸謫抿抿唇，身材頎長如芝蘭玉樹。

　　“往后，你陸謫在軍營里，代表的就是上京武安侯府云家，是云家在軍隊中的倚仗，不要辜負(fù)你父親的栽培?！敝x秉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到陸謫的面前，拿著鞭子、微微帶著老繭的手將陸謫的衣領(lǐng)整理好。

　　“戰(zhàn)場上刀劍無言，我自知說話不夠分量，顧好自己，這也是你父親的遺愿?！?p>　　“我等你給東夷辦喪。”

　　謝秉真的手顫抖，轉(zhuǎn)身如同秋日落葉，搖搖欲墜。

　　陸謫凜冽了神色，右手緊握寶劍，一瞬間又變成了云家不善言辭，冷漠至極，眉眼如畫冷峻氣質(zhì)的少年。

　　他垂眸道：“是。”

　　背后風(fēng)沙作響，磨滅不了少年心中的意志。

　　沒錯，如今軍營里，云家軍，漠北鐵騎中，唯有他和云蕤兩人來自上京云家了。

　　從陽城小道的那邊傳來一聲馬的嘶鳴聲。

　　云蕤吩咐道：“乙字三小隊可在？”

　　“屬下在?！敝苊袅⒖坛鲫牐劭艏t腫，一見便知他已經(jīng)哭過了。

　　云蕤聲音隱忍：“今日開始，你帶著乙字三小隊負(fù)責(zé)云懷的棺槨和秉真的安危，務(wù)必安全送至上京?！?p>　　“屬下領(lǐng)命，定不負(fù)侯爺所托！”周敏帶著哭腔，聲音堅定無比帶著殺意，“誰若要動將軍，便先從屬下的尸身上踏過去！”

　　“將軍知遇之恩，屬下永銘于心?！?p>　　云蕤瞧著匆匆趕來的小侯爺謝秉承，眼神在云懷的棺槨上來回游離，說出的話語如同云煙一般飄散：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