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華香擔(dān)心華裳不懂禮數(shù),早早就派了近身的青梅過來,吩咐思聰思慧她們叫醒華裳,邀約著一同去前廳拜會大嫂。
華裳恰逢心中有事,見青梅來了,也就起身換了舊日里的軟銀輕羅百合裙,洗漱整齊,帶著一眾女婢,往華香的院子而去,攜手一同向前廳而來。
艷陽還未探出頭,院子里清凈之余隱隱泛著涼意,陳伯看她姐妹出來,笑著彼此問了安,多嘴說了一句,華衣早已回了綠營,眼下屋里頭只剩了長房大公子夫婦二人與華老爺。
華裳與華香相視笑了笑,跟在陳伯后面進(jìn)了前廳。
蘇秀秀業(yè)已換了新衣,一身穿花百蝶如意羅紋裙,越發(fā)襯得她柔若水仙,皎如白蓮,竟比新婚之日更加出彩。
華老爹也難得起個(gè)早,端坐在高臺之上,含笑受了蘇秀秀的請安茶。
華云新婚燕爾,把昨天的事情摞去不提,看華香華裳入座,才笑著道:“兩位妹妹昨兒睡得可好?”
“甚好?!比A香笑著回應(yīng),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松仁茶抿了一口,凝眸瞪著不言不語的華裳。
蘇秀秀既是見過了公公,便回身又朝她姐妹福了一福身子。
華香忙擱下杯盞,搗了一下華裳的胳膊,看她大夢初醒一般,匆忙起身隨她一同攙了蘇秀秀起來,直說使不得。
蘇秀秀輕盈的眸光在華裳身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方笑著承了她姐妹二人的拜見之禮。
華裳華香仍是回原處坐下,丫鬟們擦抹了桌椅,也攙著蘇秀秀坐下來,一處閑話些家常。
因著華府里頭華裳與華香之母皆以仙逝,華老爹又未續(xù)弦再娶,算下來蘇秀秀這個(gè)華大奶奶竟一躍成為了華府的當(dāng)家主母。既是這樣,她自然要做出幾分樣子,眼看眾人都未用早膳,蘇秀秀略坐了一坐,陪著聊幾句,就自行起身帶了丫鬟小廝去粥房打點(diǎn)備餐。
華老爺看在眼里喜在心頭,轉(zhuǎn)首瞪著自家的閨女,想到諸日整整前塵舊事,只得斂了笑,憤懣哼一聲。
華裳且不去理他,自顧拉住華云問道:“大哥,他們幾個(gè)人還在外面嗎?”
華云初時(shí)未能領(lǐng)會,待悟到她說的是誰,才一拍額頭笑說:“還在,不過已經(jīng)尋了客棧住下了,想是不見妹妹誓不罷休的。只不過,你嫂子昨兒放下了一番話,讓他們不好在此時(shí)登門而已。妹妹這會子問起,可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華裳接過茶抿了一抿,道,“嫂子昨兒說的對,我不能這么不明不白的砸了你們的婚禮,總該有個(gè)交代才是。如今,禍?zhǔn)俏谊J下的,還該由我來擺平,煩勞大哥跟嫂子說一聲,妹妹這廂先賠禮了?!?p> 華云看她神情認(rèn)真,不像是賭氣說笑的模樣,慢慢沉了臉色,直覺問道:“妹妹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輕笑著搖搖頭,華裳故作神秘:“不是什么法子,只不過倒是尋了個(gè)斷了那些念頭的捷徑而已?!?p> 華老爺聞言,后腦勺不禁一寒,人說侄女莫若父,此話當(dāng)真不假。發(fā)妻孟氏去的早,生完四小姐華裳不過兩年就撒手人寰了;側(cè)妻李氏又是個(gè)忠厚心腸,人前人后生怕怠慢了華裳,疼寵她比疼寵親生女兒華香還要多兩分,不成想倒把她慣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人物。
這會子她如此信誓旦旦,只怕日后闖的禍更難收拾才是。
有了這番警覺,華老爺當(dāng)即開口勸住她道:“四兒,你老實(shí)安穩(wěn)些,咱們家就謝天謝地了,可不求你想什么驚天動地的法子。外頭雖然有應(yīng)家樓家的人在,但咱家也不是那等平庸之人,保你平安還是做得到的。這兩日,你哪兒也別去,就在佛堂里隨你姐姐一處抄寫經(jīng)文才是。”
“爹爹?!?p> 華裳扭股兒糖似的晃著身子,華云華香見是自家老爹發(fā)話,只掩口但笑不語。華裳自己嘰咕幾句,眼見沒人搭理,又聽得來了人說,大奶奶請去吃飯,也只好住口同大家往粥房去。
用完了早飯,華香一聲一聲敲著木魚,先念了一遍往生經(jīng),才得空回眸看著坐在蒲團(tuán)上發(fā)呆的華裳,拿起小槌輕敲她的腦門道:“想什么呢?”
華裳吃一驚,旋即拍了一下她的胳膊道:“姐姐怎的也玩起小孩子的把戲了?”
華香笑著看她玉面惱羞,戲謔道:“我看剛才有一只呆燕傻乎乎的蹲在我眼面前兒,叫她她不應(yīng),喊她她也不理,可不得拿槌子敲一敲,試個(gè)真假虛實(shí)?”
她一面說,華裳一面展顏笑開:“姐姐還說我牙尖嘴利,比起姐姐這損人口舌的本領(lǐng),我是不敢高居第一了。我發(fā)呆也不過是偶有所感,誠如姐姐那日說的,找不到良人,不若常伴青燈古佛。我也想的開了,什么聲名榮耀,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開心自在過一生才是正經(jīng)?!?p> 華香聽她說及此,一時(shí)覺她古怪之處又添可愛,便把抄佛經(jīng)的筆墨都著人取來,攥了她的手笑道:“妹妹若真是打定主意,不如這會兒就跟著姐姐出家吧?!?p> 華裳本是真心實(shí)意談及這些,被華香這么一打趣,自己也笑了,乖乖的聽了她的話,定下心神抄了幾篇。
她這么肅靜,外頭陪侍的連珠緋荷反倒有些不適應(yīng),時(shí)不時(shí)的就要伸頭往里面看一眼。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偏她二人你看罷我看,我看罷你看,沒個(gè)消停的時(shí)候,直把屋里聽候差遣的青梅惹得心煩,一把拉開槅扇,低聲道:“二位姐姐好不奇怪,我家的二小姐四小姐在屋里坐著抄寫經(jīng)文,又不是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姐姐們何苦盯得這么緊?”
連珠讓她說的尷尬一時(shí),只得陪笑道:“姑娘體諒,主子們吩咐下的事總不好敷衍,四小姐若能安心在里頭便好,若不能,我們姐妹還要仔細(xì)照顧周全才是?!?p> “你……”青梅看她不以為意,只得咬唇憤憤的瞪她一眼,仍舊關(guān)了門,道一聲榆木腦袋。
緋荷不滿的嘟囔一聲,唬的連珠看著她只擺手噤聲。
昨兒來的花鳥使又不是沒有看見,主子們大概是有了對策,屋里頭那位指不定出了這門就是個(gè)貴人,她們有幾顆腦袋能在她的府上多事?
泄氣的壓著怒火,二人復(fù)歸原位,照舊一左一右垂首站著,不遠(yuǎn)的兩步外,張順趙喜并那個(gè)嬤嬤也不敢多做動彈。
思聰思慧未及進(jìn)門,看了他們這般,直覺好笑,一邊拉住一人的手笑道:“姐姐們?nèi)绾卧谶@里站著?大太陽底下的,也不怕曬著了。佛堂一側(cè)正經(jīng)有個(gè)歇息的耳房,幾位不如那里頭坐去吧?!?p> “謝姑娘好意?!边B珠含笑躬身,“我們姐妹原本就是伺候四小姐的,哪里有四小姐不休息,奴婢們反倒休息的道理?就在這兒等一等也無妨?!?p> 思聰頑劣,聽完只是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言。
思慧性情敏善,又是伺候華裳伺候慣了的,有什么事她心里頭自然清楚,看她們這樣便又多了幾分同情,多勸了兩句道:“四小姐一時(shí)半會兒不會出來的,姐姐們還是去歇一會兒吧?!?p> 緋荷連珠彼此相看,想到宮里的那次出逃及前兒婚禮的胡鬧,不約而同搖了搖頭,堅(jiān)持推卻她的好意。
見是說不通,思慧也只好作罷,敲開了門,給她們送些茶水進(jìn)去。里頭青梅接了盤子,便隨即收拾了早上用完的器皿,趁她二人進(jìn)來,低頭笑著讓了過,自去端回錦閣交付存檔。
連珠余光里只見漸緩合閉的門縫里,兩道并肩而坐的麗影,在空曠的佛堂中更顯肅穆端莊,耳邊聽得咚咚的木魚聲不時(shí)傳出來,才微覺松口氣。
入了門,思慧輕車熟路的就拿了竹根掏制的一個(gè)杯子倒上水來,剛送到華香手邊,卻看她晃著纖長的五指在衣袖底下不住擺動。
思慧還以為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彎了身子半跪下來,這才瞧見華香一側(cè),青梅正身穿軟銀輕羅百合裙沖著她訕訕傻笑。
啞口指了指方才出去的那個(gè)人,又指了指青梅,思慧幾乎崩潰,那么多人,七八雙眼睛看著,到底還是被她從眼皮底下溜出去了。
“二小姐,這是……”含著驚懼,思慧小聲相問。
華香連忙擺手讓她放心:“四小姐有她自己的主意,咱們且不去管她?!?p> “可是……”思慧吐了口氣,看著思聰也隨她一臉驚懼的蹲下來,才繼續(xù)說下去,“四小姐要去哪兒要做什么,我們都還不清楚呢。萬一再出點(diǎn)事,老爺他們……”
華裳溫文而笑,掩住她的口道:“那倒沒什么,是在咱們?nèi)A府上,去哪兒都不是問題。至于做什么,想必她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雖然你們看她頑劣異常,然而我與四小姐卻是一處長大的,成日里在一起玩耍,明白她不是那種莽撞的人,咱們?nèi)A府就再信她一回吧?!?p> 華府上的人還好說啦,揪心的看著門框上映下的兩道身影,思慧無奈嘆氣,這外頭的幾個(gè)哪里那么好對付?
等著看吧,要不了多久,里外不鬧騰一陣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