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二夫人,大小姐求見?!惫芗倚彀蔡糸_厚厚的門簾,裹著一身寒氣走進屋子,對正在喝茶的徐掌柜和蘇氏說道。
“心然?”徐掌柜抬起了頭,有些詫異,“她來做什么?不是說叫她安靜待著嗎?”
蘇氏也覺得頗為意外,因為她知道丈夫很不喜歡徐心然,所以徐心然一年到這里也來不了一次,該不會是她聽見了什么風聲來求自個兒的父親不要拿她去抵債吧。想到這里,蘇氏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氣,心想這準是哪個嘴巴不嚴實的下人走露了風聲,雖然自己并不懼怕徐心然會鬧起來,可也不想多惹麻煩。最近,福盛祥的生意實在是太差,即便是徐心然能抵得過這一時,可今后怎么辦?丈夫天天唉聲嘆氣,自己心里自然也不安樂。所以,蘇氏只想抓緊時間順順當當將徐心然打發(fā)出去,而不想再給丈夫增添煩惱。
徐安說:“大小姐說有事要和老爺商量?!?p> “有事和我商量?”徐掌柜更加驚訝,往常自己這個大女兒,見了自己也沒什么話要說,可今天,居然有事要和自己商量,真是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于是又問了一句,“那她說沒說是什么事情呢?”
“老爺!”蘇氏急忙插話進來,“女孩子家,這眼看著就要出門了,不過就是舍不得娘家人,想來看望看望,或者……是想多要些嫁妝吧。”
“多要嫁妝?”徐掌柜皺起了眉頭,“福盛祥的生意都快維持不下去了,她還想多要嫁妝?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哼!安大哥,叫她回去吧,就告訴她,說嫁妝已經給她預備下了,不用她擔心。”
其實,按照徐掌柜對蘇氏的吩咐,這次給徐心然準備的嫁妝——姑且就稱為嫁妝吧,雖然徐家這次并不是正經八百地嫁女兒,可最終的結果,徐心然還是要出門的,不管到楊家去是為奴為婢還是做主子夫人,總歸,人是要過去的——還算是過得去的,畢竟徐掌柜對這個女兒還是有些愧疚和不舍的,所以特意吩咐蘇氏,準備一份像樣的嫁妝,不至于使徐心然去了楊家之后被人輕視。
可是,和往常一樣,蘇氏自然是對他的吩咐打了折扣,他給的用來置辦嫁妝的銀子,蘇氏私吞了三分之一。當然了,蘇氏并不覺得這有何不妥,畢竟徐家的生意不行了,丈夫也說,現(xiàn)在是在艱難維持,這萬一哪一天,福盛祥真的垮了,那她和兩個女兒怎么辦?總得留條后路么。
所以,蘇氏心安理得地將一部分銀子私藏了起來。可這會兒徐心然忽然來說有事商量,她擔心真的是這丫頭嫌嫁妝不夠,所以來討個說法。所以,她絕不能讓徐心然在出門之前和丈夫見面,否則,他們父女兩個一對質,自己私吞銀子的事情,很快就要露餡兒了。她可不想在徐心然好不容易要離開徐家的時候節(jié)外生枝,因為她這幾天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丫頭似乎像是開竅兒了,不像以前那樣傻乎乎的了,這也是蘇氏堅持要拿她去頂債的另一個重要原因,畢竟不是自己生的,萬一這丫頭真的變聰明了,明白過事兒來了,以后自己和兩個女兒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徐安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又進來說:“老爺,二夫人,大小姐走了?!?p> 徐掌柜只是“唔”了一聲,繼續(xù)低頭想事情,蘇氏則是長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蘇氏顯然是低估了徐心然。就在被父親拒絕見面之后,徐心然很快又找到了一個見到父親的機會,她帶著丫鬟綠云,直接去了福盛祥。她知道,若是在家里,蘇氏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撓自己見到父親的,不如去柜上,肯定不會撲空。當然,出門的借口是給自己的母親去上墳,告訴母親,自己要出閣了。徐安也沒管那么多,叮囑她們小心一點就放行了,自然也沒有告訴蘇氏,因為他不想告訴蘇氏,再說蘇氏也沒有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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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掌柜心事重重地來到福盛祥的店鋪,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門楣上那塊嵌著“徐記福盛祥”五個燙金大字的匾額。
“唉……福盛祥啊福盛祥,難道真的要毀在我的手里了嗎?”
徐掌柜佝僂著身子走進了店鋪。
和想象中一樣,店鋪里面仍舊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幾個伙計正在無精打采地掃地擦桌子,還有幾個伙計索性趴在柜臺上睡覺,都不知道他這個掌柜的已經來了,就連爐子里的火,都是半死不活的,幾簇暗淡的火苗有一下沒一下地閃爍著。昔日富麗堂皇、顧客盈門的福盛祥,如今門可羅雀,一片死寂。
徐掌柜已經沒有什么心情去責罵趴在柜臺上睡覺的人了,反正也無生意可做,人家不睡覺,還能做什么呢?何況,人家還能堅持留在這里,就已經算是對福盛祥很有感情了,這兩年,由于生意不好,福盛祥已經走了很多伙計,就連二掌柜和賬房前幾天都遞來了辭呈,說是不干了。
徐掌柜頭痛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準備吩咐伙計給自己沏茶。畢竟,楊天龍的九百一十四兩銀子,算是還清了,福盛祥還是能夠再維持一年的,說不定,明年會有好的轉機。
“爹!”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徐掌柜的沉思。他抬起頭,頓時吃驚道:“心然?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徐心然穿著那件蝦粉色的錦袍,笑吟吟地站在后門處:“爹,我?guī)еG云去給我娘上墳,順路過來看看?!?p> 一個伙計急忙跑過來:“老爺,大小姐在這里等了一會兒了?!?p> 徐掌柜因為之前蘇氏的話先入為主,以為徐心然仍舊是來多要嫁妝,所以沉下了臉:“不是告訴你叫你好好待著嗎,你怎么不聽話,出來亂跑,一個女孩子家,像什么樣子?”
徐心然并沒有在乎父親的態(tài)度,而是平靜地說:“爹,咱們進去說話吧?!?p> 徐掌柜無奈,只得跟著女兒進了后院,因為他也不想家里這點事情弄得伙計們全都知道。
在屋里坐定,徐掌柜還未發(fā)話,徐心然先開口了:“爹,我以前聽祖母說,每到年下,福盛祥綢布莊都是賓客如云,柜上所有的人都忙得不得了,可這已經是臘月里了,怎么生意如此冷清?”
這句話,一下子讓徐掌柜的郁悶心情找到了發(fā)泄的出口。他高聲道:“嗬,真是不簡單啊,你也懂得這里生意冷清了!我還以為,你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只知道花銀子呢!”
徐心然心里說,你說的,應該是姨娘和兩個妹妹吧。不過現(xiàn)在她不想計較這個,只是接著說:“所以,爹認為,只要拿著我去楊家抵債,咱們徐記福盛祥就能起死回生咯?”
“你……”徐掌柜的臉紅了,半晌,才無力地說,“心然啊,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你可知道,維持這么大的一個店鋪,有多么不容易。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再說了,楊家家大業(yè)大,你去了之后,一定會有好日子過的,總比在家里跟著我們受窮的好。”
徐掌柜有些不敢正視女兒,主要是不敢正視那件蝦粉色的錦袍,因為一看見這件錦袍,他就想起了母親的臨終遺言,母親走的時候握著他的手叮囑他懇求他,一定要善待心然,可是現(xiàn)在,他卻要賣了自己的女兒,以后到了九泉之下,他怎么和母親說?
徐心然說:“爹,你不用擔心,女兒的身體發(fā)膚,受之于父母,更何況父親養(yǎng)了我十六年,這份恩情,我應該好好報答的。因此,無論爹要女兒做什么,女兒都毫無異議。不過——”徐心然話鋒一轉,“我去了楊家之后,真的能讓福盛祥的生意有起色嗎?”
“這個……”徐掌柜心想,這個我可不敢肯定,我用你去頂債,不過是先渡過眼前這個難關罷了,以后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
徐心然看著父親復雜的表情,微微一笑:“如果,此番犧牲我,能夠讓福盛祥的生意發(fā)揚光大,我去楊家,即便是為奴為婢,只要父親姨娘和妹妹們過得安樂,我也心滿意足??墒?,看爹的意思,似乎并不是這樣啊!爹,我是你的女兒,是你最親的人,你就對我說句實話,咱們家的生意,如今到了什么地步了?”
徐掌柜抬起頭來看著這個一向被自己忽視和厭惡的女兒,心里一萬個想不通:“你怎么,突然關心起生意來了?”
“我是徐家的人,關心徐家的生意有什么可奇怪的?”徐心然波瀾不興地坐了下來,面對著父親,“而且,我想父親也是希望福盛祥的生意能夠好起來的吧。”
“我當然希望生意好起來。”徐掌柜越發(fā)不明白女兒想說什么,“可是,現(xiàn)在的生意實在是難做,別的不說,單只采購這一樁,就需要……算啦算啦,你一個女孩兒家,也不懂這個,你只需要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了?!?p> “爹?!毙煨娜徽溃拔椰F(xiàn)在是對做生意一竅不通,可也沒有誰天生下來就會啊。我想,生意不好,總是有原因的,只要我們找到原因,再逐個解決,我就不信,咱們家的生意能好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