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黑暗的城市與茫茫戈壁融為一體,似一幅蕭瑟的立體畫,無法動彈的人們宛若雕像,立于身側(cè)的怪物們低首垂目,在黑暗中有種神秘氛圍。
城市郊區(qū),兩人被突然的響動打擾,回首看去,年輕的勾汜人將銀桿短槍插入地下,雙手環(huán)胸,不善地打量著二人。
懷幸不疾不徐道:“你就是市長?要與我談?wù)勱P(guān)于你即將成為我的信徒這件事嗎?”
勾汜人嘴角勾起戲謔的弧度,拍了拍公職人員專屬正裝,抬腿踢飛被踩扁的椅子,拔出短槍就朝人打去。
銀桿短槍與懷幸手中出現(xiàn)的同一般武器碰在一起,發(fā)出震耳的嗡鳴聲,產(chǎn)生的余波直接將陽蒙擊飛。
這一擋讓勾汜人收招,活動著手腕,向后退一步,以腳為起點,無數(shù)線條四散而開,將兩人包圍。白色線條成型為籠,幽幽閃爍的光芒照亮她們的面龐。
“好吧,照你的方式來?!睉研覠o所謂地攏了攏頭發(fā),見勾汜人持槍殺來,銀桿短槍頃刻變?yōu)殡p槍。
她側(cè)身避過,鋒利的刃尖劃破雨珠,自面前掠過。她微微仰頭,抬手握住那桿槍,反手以此槍做擋,抵住其另一手第二招,在二人分開時直將那桿槍奪入手中。
勾汜人趔趄數(shù)步,握了握手指,眼中閃過訝異。
那桿被奪走的槍錚錚做響,似要逃出外人掌控,其人把玩著,抬眼傲然無雙:“你再來呀,先安慰好自己,絕對贏不了。”
勾汜人怒然咬牙,再度襲來。懷幸不慌不忙,同樣以槍身做擋,察其人抬腿要做武,先一步用腿壓制。勾汜人來時使足力量,一招不占便宜,力氣難收回,翻身雙腿靠近籠子邊緣,腳踩白色線條借力再來。
她速度極快,身后殘影瞬時化為七個同樣的人,以包圍之勢向懷幸聚攏而來。后者隨意揮出兵器,短槍飛速旋轉(zhuǎn)將七人劈開。
虛影破碎瞬間,她已至身前,持槍劃過,直往喉嚨。幾乎在她出招同時,懷幸低身踢向其雙腿,一手接住飛回的短槍。
那已揮力的手在頃刻無法收回,勾汜人便用另一只手按著她的肩膀翻身立于之后,欲出手卻見刃尖抵在脖子上,冰冷的觸感傳遍全身。
“我說我會贏?!睉研抑逼鹕碜樱凵駝C然,籠子悄然消失,光芒自二人身上褪去。她言道:“講點好聽的,我說不定可以指點一二?!?p> 說話間,她收回手,將兵器還予,正色而視。
年輕的勾汜人哼了聲,推開她就往回走。
“你生氣了嗎?”
孩童特有的稚嫩嗓音在嘩嘩雨聲中帶著些許無助,她腳步一頓,回首瞧去,卻聞人言:“那真是太好了,用你的方式擊敗你,我可真厲害。”
她又握拳磨牙鑿齒,陽蒙連忙上前詢問:“市長還好嗎?”他只問這么一句就被人推開,一時步子不穩(wěn)坐到地上,當即迎上其人嘲諷的神情。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欲起身,臉色倏然一變。市長身后升起濃稠的神溯能量,極速形成龐大的黑裙武士。
黑裙武士因憤怒臉色扭曲,提起大刀就朝懷幸砍去。他一瞬間想到是被奪走武器惹火指引之神,那強大的神祇豈是他們這些普通人能抵抗的?思緒之間,二者將要相觸!
市長翻了翻眼睛,淡然置之。
大刀毫不留情地朝小孩揮下,凌厲的破空聲刺激耳膜,讓人瑟瑟。
霎時間,周圍死一般的安靜,風聲、雨聲顯得如此單調(diào)蕭索,令人心顫的氣氛彌漫開。
陽蒙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幕,那小孩端端靜立,黑裙戰(zhàn)士的刀刃距其面容不過咫尺,那把鋒利的大刀刀刃被夾在她的雙指間。
龐大的武士與瘦小的孩子,就像一幅靜止的畫,讓觀者不可思議。
懷幸嗤之以鼻:“那是你的榮幸,別不知好歹。”
她雙指松開,黑裙戰(zhàn)士摔飛落在地下,大刀盡數(shù)成為碎片,落地發(fā)出清脆的叮鈴撞擊聲。
它驚魂未定地看她,身形幻化為虛影,被風吹散。
市長眼神深沉,身影同樣消失。
“打完了就該跟我商量商量……”懷幸撇撇嘴,看向陽蒙,若有所想地鼓起嘴巴。
陽蒙后知后覺回憶起R所做的事,言語間不自覺帶上敬畏,解釋道:“市長她也許心情不好,我可以代為轉(zhuǎn)達?!?p> “城都被攻占了,要你轉(zhuǎn)達什么?我自己不會去公館?”她說著朝城中心而去,在巷口前停下,回頭沖他說,“你看沒看過書?這個時候你應(yīng)該獻媚似的帶路,就算我自己認得,心情好還會讓你看看我的行動?!?p> “哦,我馬上來?!彼颇菐兹烁希^次現(xiàn)實見這么多南境的人,不由多看幾眼,聞聲忙追上去。
懷幸抬頭盯著他,語氣真摯:“我跟你說,我認得路,你心里最好不要有亂七八糟的想法,我能聽見?!?p> 陽蒙笑了笑:“沒有,我知道,請跟我這邊來?!?p> 她狐疑地點頭,過了會兒又問:“對于被變種人征服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有沒有屈辱感?以死名志的那種?”
“我、我倒是沒有……還好?!彼行擂?,說起來今晚這事處處透著詭異,戰(zhàn)爭不像戰(zhàn)爭,R和聯(lián)盟口里的R也不像。他現(xiàn)在才意識到泗啟是淪陷了,以一種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方式,說不清自己的感想,憎恨?遺憾?似乎都沒有。
這也太奇怪了,他是帝國公職人員,當?shù)蹏I(lǐng)土被占,竟連一絲相應(yīng)的情愫也生不出。
或許是他天生就缺少一半情緒的緣故,又或許是初次見到這個孩子,產(chǎn)生覺得她做什么都是順理成章的心理的原因。
懷幸滿意地點頭:“那就好?!?p> 先前高大兇猛的怪物們已經(jīng)消失,城里只剩無法動彈的人。今夜一切都太過詭異,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只是場摸不著頭腦的夢境,還是現(xiàn)實本就這么魔幻。
沉寂不足一時的城市似度過一個世紀般,在人人想迫切得到答案的心中,虛空終于響起一道聲音:“我知曉你們的疑惑,明日午時中心廣場,我將坦誠相待?!?p> 話音落下,人們松了口氣,有人活動著肩膀仰望夜空,雨點毫不留情地撲打在面門上。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陽蒙沉默地凝視著面前的孩子,其背靠漆黑的墻壁,雙手搗鼓著什么,神色認真。
便這一出神的功夫,她就做好了,得意地看向遠處聚在一起談?wù)摰娜巳?,從街道照射來的光自巷口劃過,落在她的半邊臉上,倒映在她明媚的眼睛中。
無數(shù)縷縷黑氣自地下冒出,化形為人,男女老幼皆有,衣著服侍與泗啟人無異。他們神色各樣的走去街道、或進入店鋪中。
陽蒙微微睜大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那個孩子……是創(chuàng)造出一些人來?
“你的神就是如此偉大?!睉研一仡^看著他說。
“我不明白?!?p> “你會明白的,然后更加崇拜我。”
陽蒙想說對這件事沒有多余的看法不代表他主動臣服、或者崇拜她,但一想就放棄了,他本來要趁機問問這場“戰(zhàn)爭”,也一并沒說出口。
懷幸準備離開去市長公館,忽然聽到一陣厚重的馬達聲,音源向她而來,不消片刻,便見伽漓騎在摩托車上瀟灑地停在面前。
伽漓一手拿著棒棒糖,糖滴著血,她將糖含在口中,眉目英氣:“上來,我?guī)愀惺芨惺?。?p> “你殺人了嗎?”懷幸皺了皺眉。
“放心,沒有人知道,這世界上每天那么多惡心的生命誕生,同樣伴隨著消失,沒人會在意?!彼焓?,舔了下嘴角的血。
“公館離這兒不遠,我會去的?!?p> “上來!”伽漓抓住她的手讓其坐在后面,將摩托使向一條無人的街道。
“……我要坐前邊。”
“沒問題,哪都行?!?p> 過了會兒,懷幸奇道:“你在繞遠路嗎?”
“你要是自己走,可不止繞遠路這么簡單了。”
“我沒有!你少胡說,信不信我給你降級?”
“沒記錯的話我在兩千多等吧?你慢慢降,不急?!?p> 懷幸:“……”
市長公館位城中心,建筑時間已久,在長時間的日曬與風暴摧殘下,青磚已經(jīng)脫皮,到處顯出歲月流逝的痕跡。老舊的城市徽章裝飾在公館大門正上方,對于泗啟來說,它存在的年代越古老,就越加珍貴。
公館大門前有兩段枯死的木樁,一條黃白相間的小蛇盤踞于上,身體被雨水沖刷的滑溜溜的。
陽蒙看了看身邊的變種人們,她們每個人都不一樣,是來自南境不同類人種?
說起來南境有高低等人之分,那個小孩是高等人,她們是低等人吧?他只知二者涇渭分明,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不想有一天也能看到兩類同時出現(xiàn),似是同類。
總之,今晚相當奇妙。
伽漓將摩托車停在公館門前,歪著腦袋看坐在車前的懷幸:“小幸,該下車了?!?p> 懷幸跳下來走了幾步,又快速坐上去:“神的時間很寶貴,再轉(zhuǎn)一圈,我還要忙?!?p> “沒問題!”
最后摩托車轉(zhuǎn)了整整四圈才停下,懷幸一步三回頭,那種感覺和凌空飛行全然不同,聲音也好聽。然后她對伽漓說:“你浪費我的時間,我有理由懷疑你是叛徒?!?p> “我沒理由反駁,那就只好承認嘍。”伽漓聳聳肩膀,又敲了下她的腦袋,“早點辦完事,早點休息?!?p> “神才不休息?!彼呦虮娙耍柮赏崎_公館大門,請她進入。
公館總共兩層,下層大堂用來處理居民事務(wù),不過因此地除了沙塵暴和變種獸外無大事發(fā)生,小事居民自行解決,所以配備工作人員不多,也就形同虛設(shè)。兩側(cè)曲形樓梯通向第二層,扶手處處可見加固痕跡,甚顯破舊。
公館里的辦公人員全都聚在一層,盡管陽蒙提前打過招呼,但他們見到R也不由緊張起來,再觀察的的確確是個孩子,腦中升起怪異感,將那惶恐抵消。有人打算偷襲,觸及其人目光,立馬心虛不敢。
懷幸抬抬下巴示意:“那個市長呢?”
“可能還在屋里,請跟我來?!标柮蓪⑷艘隙?,停在一座房間前,敲門喚道,“市長,她——”他腦子一轉(zhuǎn),就說,“這位首領(lǐng)前來拜訪。”
“拜訪?怎么可能?我是來踩扁她的!”懷幸先是不滿。
陽蒙帶著歉意笑笑,正想說什么,門板傳來砰的一聲響,隨后是玻璃破碎聲。
“市長她心情不好?!?p> 他如是道,但那孩子不管不顧,直接開門走進去,順手將門關(guān)住,徒留他一人。
一層大堂,待人離開,其余工作人員看著藍爾莎等人,有人抹了抹嘴,沖寧惜問:“你今年多大?”
“我四歲。”她握緊藍爾莎的手,回了句就不看他。
“我聽說你們低等人這個年紀是不是要干些什么活?跟我講講吧,我們這邊就沒有,勾汜人要十歲后才能用?!?p> 寧惜想說什么,藍爾莎回頭一看他,就拉著人上樓不去理會。那義氿人想追上去,被洛棲攔住,后者神情冷清,緘然不語。
義氿人說:“我沒什么惡意,我們了解到的跟你們經(jīng)歷的肯定不同,我想和你們做個朋友……”
他話沒說完,就被人一腳踢飛出去,撞得花瓶碎一地,當時不省人事。
伽漓漠然而視:“你們呢?有什么問題?”
剩余工作人員立馬后退著搖頭,滿目驚恐。
她便不多話,直接上樓去尋懷幸。藍爾莎看著人從身邊走過,垂眸若有所想。
房間里沒有開燈,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唯一的光芒來自電腦屏幕,深藍色的光幽渺深邃。
懷幸瞥了眼腳邊的魚缸碎片,一條白色小魚在掙扎,水將散落滿地的紙張浸濕不少。她拾起小魚捧在掌心,踩著寫滿數(shù)字的紙張走向床邊,床上的人蒙著被子,頭也不抬,對著手中的紙發(fā)呆。
她扭頭觀察房間,一張床、一只床頭柜、一張電腦桌便是這里的全部家具。房間不大不小,有這些家具既不顯逼仄也不讓人覺空蕩。
墻壁貼著或新或舊的數(shù)張海報,一張是千玄成為大臣時的攝影,時間顯示為七年前;一張是電腦合成的新元五百年前遺婪與泗啟俯瞰圖,山河壯闊;一張則是一首歌曲的發(fā)行海報圖。
懷幸再看向市長,眸光流轉(zhuǎn),咂咂嘴道:“不得不夸夸自己,恁點功夫就能讓人這么頹敗了?!?p> 市長終于抬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道。
女子安靜許久,才拿起筆飛快寫下二字拿給她看,白紙中黑字字跡娟秀,行筆流暢。
〔蒂昭〕
懷幸詫異:“你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