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圣斯歷任副總統(tǒng),重鳩的建樹頗多,以普通人的身份殺出各大家族編織的龐大關(guān)系網(wǎng),亦具傳奇色彩。與歷任副總統(tǒng)不同的是,重鳩不仇視南境。
北域每處、無時無刻宣揚對南境要趕盡殺絕的思想里,對南境還保持友好似乎相當(dāng)困難。但總有這么一群人,愛好和平,痛恨戰(zhàn)爭,寫下批評戰(zhàn)火的文章散布大街,真正要尋找時卻不見首尾。
重鳩屬于這群人中的一員,他堅信這場持續(xù)千年的戰(zhàn)爭是錯誤的,怎么會正確?南境壓迫低等人,鮮活的生命淪落為制造戰(zhàn)爭齒輪的機器,每束烽火炙烤著數(shù)不清的靈魂。怎么可能正確?北域吃盡勾汜血,因為身份出生即被注定命運,貴族、商賈、平民、盜賊、殺人犯都認定將自己孕育而出的是卑劣種,麻雀繁衍了鳳凰?多荒繆!
當(dāng)重鳩苦心竭力坐在副總統(tǒng)的位置,想要讓人認同自己的想法,遭到前所未有的阻攔,這次非家族,而是無數(shù)個北域普通人。他挑戰(zhàn)秩序,還未碰得頭破血流,就遭到同類的獵殺,所有提議勾汜該享受同為人的權(quán)利草案擱置蒙塵。
原來,秩序正是由那活生生的人構(gòu)成,欲望是永不生銹的機括。
正重鳩舉步維艱時,自昔日友人口中得知歷史真相,激動得熱淚盈眶,人本該同源,怎能自相殘殺,造物主也好,人類也罷,誰會希望看到這場景?
他從提議碰壁的自怨自艾中走出,重整旗鼓,誓要改變十地環(huán)境。當(dāng)時京蘭傭兵團已經(jīng)相當(dāng)有名氣,團長驚山海曾從軍十多年,勛章眾多,通過各種熟人牽線和重鳩見面,最先提出紅夷傳說。
她講的是自己當(dāng)兵時進慶加山脈和人打游擊,誤入異次空間,經(jīng)歷的種種,離開后總是難以忘懷,便從各方面著手查找十地是否由此類型空間或傳說。在調(diào)查異次空間里的信仰“全身通紅的嬰兒型玉石”時,果真有收獲,便是遺婪的“地生萬靈”。
驚山海斷定這其中有著某種聯(lián)系,從自己所經(jīng)歷的來看,那嬰兒擁有非凡能力,或許可以幫助她們。
重鳩深思熟慮,暗地里建起一座集齊北域各領(lǐng)域天才、且都是支持和平的人為研究員,自己則堂而皇之的派遣京蘭傭兵團尋找紅夷,他本就有收集古玩的愛好,倒不會引起懷疑。
同時,他差人進入南境,尋找南境內(nèi)同樣擁有和平觀念的人,半生人只要不主動亮明身份,沒人會發(fā)現(xiàn)異樣,畢竟他們都同源。幾經(jīng)輾轉(zhuǎn)蟄伏,派去的人真結(jié)識到不少厭惡戰(zhàn)爭,希望和平到來的人,南境實驗室便就此建起。
整件事里最讓重鳩提防的是各大家族,他這位普通人成長的副總統(tǒng)自然沒有家族勢力大,這之中,以烏世為最,做為十地延續(xù)千年的古族,它的底蘊幾乎可與圣斯帝國比擬,它的威嚴(yán)壓著每位半生人。
重鳩覺得自己不會躲過烏世的耳目,干脆建了北域第二座實驗室,然后大方地和當(dāng)時烏世家主分享,說自己打算實驗出人類,按照南境的說法,人類擁有崇高的能力,或能最快結(jié)束戰(zhàn)爭。
他說完第二天,烏世家主就被人干掉,兇手正是現(xiàn)任家主白犽。彼時,白犽不滿二十歲,手段卻甚為凌厲,且生性多疑,自不會輕易相信重鳩的說辭,重鳩沒辦法,只好帶人參觀實驗室,時值第二實驗室的負責(zé)人的學(xué)生,名叫訣弦。
重鳩命令京蘭傭兵團尋找紅色嬰兒,白犽指派侍衛(wèi)跟從,不過去了遺婪后沒有出來,自那之后,傭兵團的蹤跡便飄忽不定,直至杳無音信。
“所以,縱然傭兵團知道紅夷從屬魔孌,也依然稱為紅夷,包括留下線索,都是為烏世存在的第二實驗室準(zhǔn)備?”懷幸瞇著眼睛,“那么,烏世同樣不清楚傭兵團的下落?”
妖北泠凄然一笑:“是,他們不清楚。小幸,準(zhǔn)確來說,連我都迷茫英雄團的去處,假如因為小昭,我會告訴她,她能夠理解?!?p> 懷幸盯著她,不屑道:“你們何時與魔孌接觸?”
“神寒帝國,”她說,“英雄團帶回紅夷,我們從它的身體里取出源血,用以實驗人類的基礎(chǔ),”這個時候,妖北泠說的每句話都開始注意對面女孩的表情,“你是第一個?!?p> 他們失敗過很多次,當(dāng)實驗品0901成功誕生后,整座實驗室都在慶祝,好像太平盛世的未來已經(jīng)擺在眼前,這個承載所有人希望的實驗品由北域?qū)嶒炇乙惶柗謪^(qū)管理人妖北泠與訣弦負責(zé)。
“等一等,”懷幸叫停,眼神閃爍,好像在阻止她說出真相地岔開話題,“你為什么老是叫我女兒?”
妖北泠感受到了,這個女孩接受不了,故意延長話題,讓她考慮是否聆聽。
“我原先叫無約,和千玄是同學(xué),也不是這幅容貌,最開始是為掙錢和傭兵團在一起,后來被招入第二實驗室,差不多一年后訣弦看出我對南境沒什么仇恨,就將我引薦到主實驗室?!?p> 即使他們擁有紅夷,也不可能憑空造出個人類,于是首先進行試管嬰兒研究,原基因由支持和平的人士提供,或在各大醫(yī)院篩選出條件合格的,妖北泠覺得好玩,就也去貢獻。
0901出現(xiàn)后,某天訣弦神秘兮兮地問她知不知道關(guān)于實驗品的秘密,他說自己閑著無聊把0901和基因庫里的數(shù)據(jù)對比,驚奇的發(fā)現(xiàn)0901的生理母親竟然是她。他開始還不相信,后來拿血樣進行比對,才確認無誤,0901的基因來源于妖北泠,至于她的父親,或另一位母親,則無從知曉。
妖北泠猶豫著說:“知道這件事后,我總算理解對你若有若無的親近感,我沒辦法當(dāng)做什么也不清楚?!?p> 懷幸嘴唇動了動,扭頭揉揉眼睛:“剛剛說到哪里了?繼續(xù)吧?!?p> 還要聽嗎?她慢慢走近女孩,試圖捕捉其每時每刻的細微表情:“重鳩總統(tǒng)極為高興,親自來觀看,他始終認為你能改變世界,事實上,的確是這樣。之后,恰好魔孌來到實驗室?!?p> 眾人圍繞中,魔孌抱著小小的嬰兒,手掌輕柔地撫過嬰兒胖嘟嘟的臉蛋,說:“本王在此地不會多留,她很完美,本王要送她一樣?xùn)|西?!?p> 祂將食指指腹貼著嬰兒的眉心,強大的、難以忽視的力量涌入嬰兒體內(nèi),祂說:“本王要給她本王擁有的力量,本王要將這世間所有祝福贈送給她?!?p> 妖北泠說:“小幸,魔孌或是紅夷,自始是愛你的,定是后來發(fā)生什么誤會,可能是南境實驗室出現(xiàn)某些差錯……”
“后來呢?”女孩聲音沙啞著打斷她的話,“什么叫既定意識?”
妖北泠覺得口干舌燥,說話愈發(fā)小心:“是我們控制實驗品不產(chǎn)生雜念的手段,實驗品的所有行為由既定意識決定,當(dāng)既定意識說一加一等于三,那么即使你知道正確答案,寫出來的永遠錯誤,既定意識不可違背?!?p> “是嘛,你們……可真厲害?!睉研姨ь^,雙目充血,語氣輕飄飄的,“也就是說,我大庭廣眾使用的力量是厭棄我、要殺我的人贈予,我稱自己為神時,不過是某個人隨意附加的玩笑?!睖I水積滿眼眶,從臉龐滑落,她握緊拳頭,一字一頓道,“你有沒有覺得自豪?有沒有知曉真相的優(yōu)越?有沒有當(dāng)做熱鬧看?都有吧?!?p> 看見女孩流淚,妖北泠終于情緒崩潰,直搖頭:“小幸,我從沒有過,我、我……當(dāng)時因為你總是完不成測試,在無限的死亡與重生,我無法接受,就將你送去南境。南境實驗室主張實驗品長期生長,至少在那兒,你能夠好好長大,可能還會成功。我太懦弱,我選擇逃避,我明明可以讓你在北域也安心長大,后來,他們告訴我你因為意外徹底被摧毀,我不敢相信,卻又覺得那對你說不定是最好的結(jié)局……”
“夠了!”懷幸怒從心起,“實驗品實驗品,你們這群人哪里有拿我當(dāng)過人,既然最初我無法完成測試,為什么不問問我是否愿意這樣做?不可能的吧,那樣會浪費魔孌的能力,第一位成品被拋棄,也會打擊士氣的,不是嗎?你在裝模作樣什么?就算讓你回到過去,知道我在南境能夠成功,也還是會送走,不管我此前經(jīng)歷過什么,對不對?”
妖北泠伸手觸摸她的臉頰,卻被女孩拉著推出房間,門“砰”的聲關(guān)閉。她聽到屋里傳來的破碎聲,聽到撕心裂肺的叫聲,心如刀絞,無力地靠在門板上,哭泣著,喃喃著:“對不起,小幸,對不起……”
“你說這個孩子是我的?”
無約更加認真地端詳小女孩,她過兩天就滿月,眼睛黑溜溜的,不吵不鬧,對上自己的視線,張嘴“咯咯”笑。
真可愛啊。
無約開始對0901有超出實驗的舉動,她管0901稱作小幸,全名懷幸,希望這孩子一生都擁懷幸運;她會從外面買來各種玩具逗孩子,小孩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好似月牙。
這次,她買來波浪鼓,照例來到小幸身邊,卻只發(fā)現(xiàn)一根帶血的手指,鮮血從實驗臺延伸。無約茫然地順著過去,見到不少殘肢,最后,她看見她的小幸,腦袋滾在一邊,頭蓋骨缺失,大腦置在玻璃容器中。
“為什么?”
“我等不了太久,再重做,0901說不定能通過測試?!?p> 他們活生生地解剖了她的小幸!讓大腦記住痛苦,當(dāng)做懲罰!
那天,無約失落了一下午,不該與實驗品親近,哪怕?lián)碛兴幕?,也只是實驗品??墒?,?dāng)再次看到那小孩,她還是忍不住去握住那只小小的手掌,某種大約名為愛的情愫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0901失敗太多次,活著的最長時間不超過三個月,無約再也無法承受女孩一次又一次被折磨致死,她選擇送出去,以為再也見不到小幸。
那天,她收到南境方的來信,否認R是實驗品,并保證委員會是施計穩(wěn)住人心,并不清楚實驗室的存在,他們隱藏得很好。
幾年前妖北泠接到0901徹底死亡的消息,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她沒辦法忘記那個孩子。思緒交集,她踏上回程的大巴,被什么吸引著,扭頭,一眼就發(fā)現(xiàn)那個觀望窗外風(fēng)景的女孩。
女孩氣場獨特,很難叫人忽略,在這座被土黃色覆蓋的世界,如此明艷奪目。
妖北泠心臟一顫,過去和小男孩換了位置,認真感觸女孩周身的氣息,問過她的名字與年齡后,難以自拔地激動,但,不可能的,她的小幸已經(jīng)死了。這個也許是幻想,也許是令人傷感的巧合,總之,不可能。
離開火車后,她都抱有這種想法,直至千玄的電話打來。至今,她仍記得千玄說:“我想,小幸沒有死,她還活著,是R,也是即將著名十地的上命主神?!?p> 一連數(shù)天,妖北泠被喜悅與悲傷填滿,那個孩子真的是小幸?如果是,為什么南境要欺騙她?南境做的報告記錄全是假的么?莫非是小幸死后再生,南境沒來得及說?
種種考量讓她坐臥不安,兀自失落間,面前浮現(xiàn)白光,那個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女孩,張揚無畏地站在講臺中央,傲然宣布上命成立,神氣十足地改變沙漠。
她終于確定,這個孩子的確是她的小幸,小幸還活著,在做所有人期待的事。
實驗室的人是驕傲的,可是,對那個孩子來說打擊是致命的。
妖北泠止不住眼淚,從前種種自腦中掠過,小幸,連這些都無法接受,我還怎么敢告訴你更多?
屋里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慢慢平息,這個于泗啟而言無數(shù)個平凡的夜晚,不快不慢地走向終點。
但,金烏消失,滾滾烏云盤踞于空,名為白晝的夜晚再次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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