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風波起
萬里無云,碧空如洗,鎏金的太陽高懸于九天之上,灑下萬道金輝,讓天地愈顯明亮。空氣干燥的厲害,連一絲微風都沒有,凈是惱人的悶熱。
青磚鋪就的練武場上,譚繼興正在灼灼烈日下苦練游龍劍法,寬廣的額頭上積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石青色錦衣緊貼在修長而略顯魁梧的身軀上,汗跡隱隱,明亮的眼睛里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倔強和驕傲。可見他刻苦至極。不是不可以去舒適涼爽的練功房練劍,為了磨練意志,他卻硬是頂著火辣的烈日苦練,只為了心中那一股傲氣,他不愿意被采薇和夙辰逸比下去。
本來就熱,樹上的知了還在喋喋不休的叫著“知了,知了……”譚繼興聽得煩躁無比,精神不由松懈了一下,心中暗罵道:“知了,知了,你們知道個什么?就知道瞎咋呼?!闭谒臒┮鈦y之時,卻聽到不遠處有三個連山弟子打打鬧鬧的向這邊走過來,口中興致勃勃的談論著什么。本待不理,卻意外聽到了桑采薇和夙辰逸這兩個讓他記憶深刻的名字,不知不覺間,他的耳朵已然豎起來了。
一個略略提高的聲音得意洋洋的道:“根據(jù)我的最新消息,桑采薇那個魔女和夙辰逸已經(jīng)訂婚了?!?p> 譚繼興一怔,腦部急速充血。只聽嘩的一聲脆響,明晃晃的寶劍太阿已然落地,他卻視若未見,仿若被施了定身術(shù)般,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此時此刻,他只覺自己仿佛在不斷地下沉、下沉。精神萬般沉重,凝滯至極,幾乎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控制,聽力卻反而異常靈敏,可以清清楚楚的聽到周圍的一切聲音。
“不是說夙辰逸和斷虎門的曹大小姐訂婚了嗎,怎么變成了桑采薇和夙辰逸訂婚,你是不是弄錯了?”另一個聲音好奇的問道。
先前的那個人嗤之以鼻,輕嘲道:“你的消息已經(jīng)過時了!夙辰逸和曹大小姐的婚約已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自從桑采薇那個心狠手辣的小魔女在華連齋大鬧了一場后,他們的婚約已經(jīng)解除了?,F(xiàn)在的情況是,夙辰逸和桑采薇訂婚了?!闭Z氣一轉(zhuǎn),他又幾分艷羨、幾分感慨的嘆道:“夙辰逸倒是艷福不淺,居然能讓桑采薇為他做到那般地步!”
又一個人略顯不解的質(zhì)問道:“程明強,華連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還有,你為什么要誹謗桑師妹為小魔女?。俊闭Z氣頗有憤憤不平之意。采薇可是名揚連山的絕色美人,暗戀她的連山弟子絕不在少數(shù)。
先前那人長長地嘆了口氣,喟然道:“這就說來話長了,話說……?!?p> 直到那些人遠去,譚繼興才悠悠回過神來。剎那間,心臟深處陡然涌現(xiàn)了一股股仿若撕裂般的疼痛感。心痛難忍,他不由自主的把右手緊緊地按在了心上,連上下顎都開始不自覺的咬緊。此時此刻,他心中充斥著滿滿的不可置信之感,猶自不愿意相信他所聽到的話會是事實。
桑師妹為什么會與夙辰逸訂婚?
還記得,父親明明流露過要幫助他的意思,要不然,夙辰逸也不會那么容易就和曹明鳳訂婚了。就算夙辰逸已經(jīng)和曹明鳳解除婚約了,沒有父親的首肯,他也不可能與桑師妹訂婚。可是,這一切怎么說變就變了?父親為什么要出爾反爾?在給了他偌大的希望后,轉(zhuǎn)眼間又把他推入了仿若無底深淵般的絕望中。憤怒和心痛交集,不過片刻功夫,譚繼興已經(jīng)把嘴唇咬破了,殷紅的唇瓣上乏起了絲絲血絲。
轉(zhuǎn)念間,他又異常敏銳的想到了那些或者托詞不來或者干脆失蹤的跟班們,嘴角無聲的乏起了一絲冷笑。若非知道了這件事請,他們今天怎么會那么整齊的消失掉,不外乎是為了避開他的怒火罷了。
那三個人的身影已經(jīng)徹底走出了他的視線范圍,周圍又恢復的和先前一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眼神不由恍惚了一下,他很想告訴自己,他什么都沒有聽到。但直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真實實的,事實就是事實,無可更改。牙關(guān)一咬,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他運起輕功向議事廳飛速跑去。無論如何,他都要去找父親當面問個清楚。他不甘心,不甘心第一次讓他心動的女孩子,那個紫衣招搖、明媚如花的少女就這么成為了別人的未婚妻,將來,更會成為別人的妻子……。
寬敞恢弘的議事廳內(nèi),連山派門主譚嘉茂、副門主譚嘉成和刑堂堂主韓超等門派高層正圍坐在圓桌旁討論門中要事,你一言我一語,談論的頗為熱鬧。雖然人數(shù)不少,但廳內(nèi)卻不顯半分嘈雜,一個接一個的發(fā)言,秩序井然,每一個人都可以清楚地聽到其他人的聲音。
正在開源堂堂主周志澤說話時,廳外陡然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喧嘩聲。
“少門主,您現(xiàn)在不能進去?!币粋€青衣護衛(wèi)壓低了聲音道。雖然在伸臂阻攔,沉穩(wěn)的聲音里卻帶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無奈。如果是其他人擅闖議事廳,他早就拿家伙招呼上了。
“滾!”譚繼興冷聲道。他壓根就不理會那些青衣護衛(wèi)的阻攔,徑自伸手推開了他們,毫不猶豫的走進了大門敞開的議事廳。
周志澤微微一愣,極其自然的停止了說話。
譚繼興絲毫不理會滿室的寂靜和那一雙雙掩不住驚訝的眼睛,亮得驚人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主位上的譚嘉茂,一字一句的問道:“爹,夙辰逸是不是和桑師妹訂婚了?”
不動聲色的回視著那雙表面的平靜下凝聚著無窮洶涌的眸子,譚嘉茂心中驟然一痛。譚繼興可是他盼了很長時間才得來的獨生子,雖然他從未當著譚繼興的面表現(xiàn)出疼愛來,但怎么可能當真不在乎。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看到他傷心。狠了狠心,他干脆利落的答道:“是。”隨后又沉聲斥道:“你怎么進來了,毛毛躁躁的,還不快點給本座滾出去。”話未說完,隱藏在寬袍大袖里的左手已經(jīng)被他捏的指節(jié)發(fā)白。
譚繼興心里猛地一咯噔,不甚寬厚的身體不由晃了一下,對于譚嘉茂的訓斥置若罔聞,輕聲問道:“還有沒有更改的余地?”聲音里飽含期待和祈求。他希望譚嘉茂能再給他一個競爭的機會,不要那么殘忍的打碎他所有的希望。
察覺到譚繼興的痛苦和期待,譚嘉茂心里越發(fā)難受,捏緊的拳頭不由無意識的松開,然后又捏的更緊。心中一緊,斬釘截鐵的道:“絕無可能?!闭Z氣堅定至極。既然早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又何必再給他希望,一時的心軟只會讓他以后更加痛苦。
譚繼興只覺心臟猛然抽蓄了一下,涌起了一陣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明亮有神的大眼睛瞬間黯淡無光,清亮的眼神幻滅般乏起了點點散碎而黯淡的光芒,仿若自言自語般的問道:“為什么?”
譚嘉茂呼吸陡然一滯,眼神閃爍了一下,幾乎不敢直視譚繼興那心灰若死的眼神,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心軟。疼在兒身上,痛在娘心上,父親又豈是那么好當?shù)?。事實上,他心里的痛苦絕對不比譚繼興少半分。嘴角輕動,欲言又止,卻說不出話來。他又能說什么?難道他能當眾明言桑采薇的心性太強大、意志太堅定、武功太高明、手段太狠絕,他根本就左右不了她的行動和思想。除非她自己愿意嫁人,否則,縱然是他愿意把她許配給譚繼興,她桑采薇也絕對不會答應。嘴角不由乏起了一絲淡淡的苦笑,雖然他不愿意承認,但譚繼興確實沒有足夠的本事去征服桑采薇,也沒有足夠的魅力讓她心甘情愿的嫁給他。
痛到極致,感官已然麻木了,譚繼興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了,心里僅剩下無邊無際的空。精神恍恍惚惚的,只有那個笑顏如花、神采飛揚的少女依然不停地徘徊在心田腦海。眼神發(fā)飄的注視著沉默不語的譚嘉茂,心里騰地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怨恨感,幾分譏嘲幾分憤怒的道:“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什么你對夙辰逸比對我還好?”在他離開連山習武前,他曾和夙辰逸一起在鴻煊堂生活過三年。夙辰逸雖然比他小一歲,但天資聰穎,腦子靈光,什么東西一學就會一點即通。因此,譚嘉茂總是明里暗里夸獎夙辰逸,卻對埋頭苦練的他視若未見,不僅沒有半點夸獎,反倒是不斷地挑他的毛病。心中不忿,年幼的他一邊暗地里想方設(shè)法的給夙辰逸使絆子,一邊更加勤奮的練習武功,只為了博得一句父親的贊賞。
事實上,譚嘉茂會如此夸獎夙辰逸,不外乎是為了激勵譚繼興更加努力更加刻苦的習武罷了。梅花香自苦寒來,沒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苦功,又憑什么擁有高人一等的武功。沒有足夠高強的武功,他又憑什么在爭斗不休的江湖中安身立命,憑什么在將來執(zhí)掌偌大的連山派。不是所有人都像桑采薇和夙辰逸一般天生就擁有極其出色的天資。
聽到譚繼興的詰問,譚嘉茂的眉心不由跳了一下,環(huán)視了一下神色各異的連山派高層們,他果斷地命令道:“來人啊,把這個不知進退的混帳拖出去?!比绻偃斡勺T繼興這么糊里糊涂的瞎鬧下去,他這個少門主就要形象盡毀了,將來又如何讓這些連山派的元老們信服他能管理好連山派。
譚繼興怒火大熾,冷眼掃了一下就欲上來拖人的青衣護衛(wèi)們,冷颼颼的眼神頓時把這些本就猶豫不決的護衛(wèi)們定在了原地。也不再抬眼看譚嘉茂,他寒聲說道:“我自己會走,不勞你們費心。”語氣雖冷,卻流露出一股掩飾不住的蒼白和疲憊。
身心俱疲,譚繼興腳下不由踉蹌了一下,然后才跌跌撞撞的邁出了大廳。
映著淡淡的陽光,石青色的背影里竟然透出了一種說不出的蒼白和凄涼,嚴重刺傷了譚嘉茂的眼神,手指不由深深地陷入到掌心里。
沒有人注意到,欣賞了一場好戲的副門主,譚嘉成眼睛里那一閃即逝的叵測。他清楚地意識到,他期待已久的機會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