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杜修如今是一個頭兩個大,皇帝命他主審薛蟠之案,原本以為頂多是不討好些,可如今看著桌上的那些東西,不由的苦笑:豈止是不討好,這一下子要是捅出來,絕對是軒然大波。
大理寺少卿紀瀾同杜修是上下級關系,卻也是同事多年的好友。他見著杜修實在難以抉擇的模樣,也是頗無語的說道:“鐵面無私的杜大人,你也有今日???”
“一個薛蟠,你說怎么就能牽扯出來這么多東西?一個大司馬,一個九省都檢點,一個薛家,一個賈家,甚至連大皇子也牽扯其中。我是沒喝過酒還是怎么著,那日偏偏應了戶部那老家伙的邀去喝酒!”杜修捋了捋胡須,恨不得將胡須拽掉。
紀瀾沉思了片刻,端著茶杯,只用茶蓋輕輕撇著茶葉末子,卻不見喝,良久才嘆道:“還有誰能有這么大的手筆呢?除了上面那位,別人也要有這個能耐。”
杜修聽了紀瀾的話,心底也是一驚:“你的意思是……?”
“我問過連仲舒那個老狐貍,也不知他是無意中提到還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他說這個案子,取證的時候,順利的簡直是不可思議。就連當年在金陵狀告薛蟠打死人的那馮家人都出現的像是及時雨,更休提這一連串的抽絲剝繭,就像是別人故意捋順了條理,再將線頭給我們一樣?!奔o瀾的眼中深沉不見底。
“確實,若真是如此,那也就能說得過去了。”杜修驀然覺得心底一寒,“賈雨村的手段過于陰損,王子騰當退不退,薛家和賈家的混賬事可沒少做,大皇子這兩年勢頭太足了,估計這個局布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倍判扪粤T,轉過頭看了一眼紀瀾,兩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謹慎二字,只覺得今后做事更要夾緊尾巴。
次日早朝,杜修將薛蟠一案的所有相關都面呈皇帝?;实鄯硕判迣懙淖嗾?,看了案子的來龍去脈,以及列出的相關牽扯人物。
“退朝!杜愛卿、連愛卿、忠順王留殿議事?!被实勖嫔挥莸馈?p> 杜修低著頭悄悄瞥了一眼戶部尚書和紀瀾,規(guī)規(guī)矩矩答了一聲:“是!”
“你們幾個給朕說說,這案子如何斷?”皇帝頗有氣勢的說道。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皆小心翼翼的借口:“但憑圣裁!”
“朕一人將事情都攤了,還要你們做什么?忠順王覺得此案該如何決斷?”皇帝倒也沒發(fā)大脾氣,只是淡淡說道。
“皇兄,你就算要懲罰我,也不需要用這般法子吧?我承認我不該為了個小戲子就挑唆牛繼宗去揍人,可是打死人的也不是我啊。”忠順王爺耍起無賴來,還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
皇帝狠狠瞪了一眼忠順王,沉聲道:“若非你惹是生非,又怎么會一發(fā)不可收拾?看這次父皇還不好好收拾你一頓!”
忠順王無奈的攤攤手:“其實我覺得我還是為民除害了。皇兄你看看,那薛蟠做了多少傷天害理、喪盡天良的事情,就他犯的那些事兒,早該砍了。”
“胡鬧!”皇帝怒喝道,“不管如何,都有國法量刑,怎是你說殺就殺的?”
杜修同連仲舒低著頭,耳中聽著這兩兄弟的對話,簡直是哭笑不得,從此對忠順王的認識又新上了一個層次。
“杜愛卿說說?!被实墼俅吸c名。
杜修自知躲不過,只得硬著頭皮道:“陛下剛剛也說了,應依照國法量刑,臣以為依法而行,該如何處置便應如何處置。”杜修這一番話說的,可謂是滴水不漏,既沒說自己的想法,又向皇帝表明了心意,依國法處治。
然而皇帝偏偏不給杜修逃避的機會,追問道:“依國法而定,其罪狀該如何處理?”
“回陛下,倚本朝國法而論,薛蟠罪狀之一四年前于金陵打死庶民馮淵;罪狀之二行賄買通當時的金陵府尹賈雨村,借以炸死逃避國法;罪狀之三借皇商之名,肆意斂財;罪狀之四兩月前打死了鎮(zhèn)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罪狀之五毒殺庶民張狗子借以炸死逃出牢獄。此五宗罪狀,皆是死罪?!倍判抟话逡谎鄞鸬?。
皇帝垂眸喝了口茶水,復又問道:“別的呢?”
“在調查薛蟠之案過程中,牽扯出現大司馬、原金陵府尹賈雨村賈大人,在任職期間收賄受賄,貪贓枉法,助薛蟠逃脫國法制裁;且有其當初借宿于姑蘇葫蘆廟,作詩一首,其中一句‘妖紫奪正色,隱士亦稱王【注①】’,實乃諷刺國祚。此兩宗罪,按論當斬?!倍判拚f到最后,已經是滿頭冷汗了。
“嗯,還有呢?”皇帝很是耐心的繼續(xù)問道。
“九省都檢點王子騰大人,借探監(jiān)之名,助薛蟠從順天府大牢逃脫。大皇子曾宴請連大人,暗示連大人對薛蟠從輕審判,連大人剛正不阿,斷然拒絕了?!倍判抻X得自己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了,這些東西,自己在奏章已經寫得一清二楚了,結果皇帝還要他親口說出來,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一旁的連仲舒似乎覺得有些不忍心,杜修為他說了好話,自己要是不幫杜修一把,也是在說不過去,遂道:“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說。”皇帝冷冷吐出一個字。
“薛蟠之案疑點重重,臣和杜大人,還有……忠順王多方搜查,不僅得出了薛蟠的罪證,也查處了一些別的不為人知的事情。薛家曾任皇商,負責供奉藥材,薛蟠供認他們家買藥材多是強取豪奪,以極低的價格買進,那些藥材商幾乎被逼的傾家蕩產,假官營私、囂張跋扈、倚勢仗財。寧國府賈蓉之妻秦氏下葬時逾越所使用檣木棺材,也是薛家所贈。又有賈家,勾結外官、以權謀私、逾禮治喪、喪中娛樂、放印子錢、草菅人命、窩藏朝廷要犯、私藏犯官產物,供詞已經呈案。”連仲舒一字一句,將所查之事和盤托出。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暗,待連仲舒說完,呼了口氣道:“兩位愛卿辛苦了,定案罷。杜愛卿,擬旨?!?p> 杜修急急忙忙接過小太監(jiān)拿過來的紙硯筆,蘸飽了墨汁,準備擬旨。
“薛蟠罔顧國法,殺人償命,于秋后問斬。賈雨村貪贓枉法、污蔑朝廷,誅三族。薛家假官營私、強取豪奪,收監(jiān)抄家。寧榮兩府,結黨營私,窩藏朝廷要犯,收監(jiān)抄家。”皇帝沉聲道。
杜修下筆飛快,待皇帝說完,也寫完了,將紙遞給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呈上去給皇帝看?;实蹝吡藘裳?,便放下了,又說了兩個字:“頒旨!”
注①:妖紫奪正色,隱士亦稱王:原句為“非朱奪正色,異種也稱王”是清朝徐駿的詩句,被視為反清復明的代表作,徐駿因**被定罪。此處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