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謹看了笑道:“怎么這些信你都放著哪。這會子拿出它們來做什么?”
劉氏說:“爺,妾身以為,天下之間,譬如錢財權勢,你擁有的越多,別人越是想從你這里奪取,而且也容易被人奪??;唯有才華是任何人都奪不去的。妾身幼時便讀過爺?shù)奈恼拢瑥倪@些信妾身看出來了,爺?shù)奈牟刹惠斢诋斈?,這些雖是家信,可那些寫山川風物的地方,卻是極佳的游記。妾身早就有意把它們挑選出來,編纂成冊,為爺出一本書……”
上官謹搖頭嘆道:“我已是寂寂無名之輩,出書談何容易?”
劉氏說:“現(xiàn)今游記散文風行于市,所以褚東方等人的文章才會千金難得。爺寫的這些文章正適合今人的口味,而爺?shù)奈墓P更勝于褚東方等人?!?p> 聽到這兒,上官謹忽然想到什么,說“說到文筆,你且等等,我去書房拿些東西來。”
不一會兒,上官謹回轉,手里拿著一個公文袋,從里面也拿出一摞信紙,卻是這些年劉氏給上官謹寫的家信。
上官謹把這些信遞給劉氏,說:“琳瑯,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你自己的文筆也是極好的嗎?”
劉氏沒想到上官謹居然這般珍視自己寫給他的那些信,不覺有些感動。她紅了臉,低著頭說:“妾身寫得都是白話……”
上官謹說:“便是這樣平實的文字,更容易感人……我在環(huán)江任上,晚上沒事的時候,都會拿出來一封封翻看?!庇终f:“琳瑯,若真的要出書,不如把我們這些信集到一起如何?”
劉氏忙說:“妾身怎敢與爺合集出書?其實,妾身卻想過要把李姐姐的詩附在爺?shù)臅蟆?p> 上官謹沉默了一下,說:“依蘭善寫詩,我曾想過給依蘭出本詩集,但是她是侯府千金,不想學水夫人那樣閨閣顯名……”
劉氏道:“哦,原來內(nèi)中有個緣故,怪道李姐姐的詩傳出來的甚少。”
上官謹把兩摞信紙都收到公文袋里,說:“就這樣吧,明日,我便去街上尋家合適的書坊?!?p> 劉氏突然笑了,攔住上官謹說:“爺,其實有件事情妾身還未敢聲張?!?p> 上官謹問:“什么事情?”
劉氏緩緩地說:“清言書坊這個地方,爺可聽說過?那其實是妾身的陪嫁?!?p> 上官謹一楞,笑道:“原來琳瑯有這樣大的身家——清言書坊算得上京中首屈一指的書坊了。”
劉氏說:“當時單子上寫的是幾家鋪子,可后來妾身想著爺是讀書人,便跟爹娘拿那幾家鋪子換了清言書坊……這事兒老太太都不知道。妾身后來又怕清言書坊的名氣太大,容易生些事非,更不敢告訴別人妾身是清言書坊真正的東家。再說,妾身也沒管過書坊里的事兒,只由著錢掌柜隨意經(jīng)營,賺不賺錢都不大清楚。”
上官謹說:“的確,謹慎些沒有錯?!?p> 劉氏說:“不如我們明日便去尋錢掌柜,他那里有人專門謀劃出書的事情——由他們定個初稿出來,爺再把把關,幾天就可以成書了?!?p> 上官謹想了想,說:“好,就依琳瑯所言?!彼K究是個讀書人,著書揚名的事情還是很愿意做的。
第二日,夫妻二人把佳敏送到老太太房里之后,便以買東西的名義上了街,隨后悄悄轉到了清言書坊。
錢掌柜對于自己東家的事情,自然格外用心。他特意從店里選了最有經(jīng)驗的管事前來幫助籌劃。
最后大家敲定以《上官家書》為題,內(nèi)容主要摘選了上官謹?shù)募倚?,后面附了幾篇劉氏的信?p> 劉氏又提議,在書的最后,再附上幾首李氏當年與上官謹唱和的詩作。
錢掌柜認為這樣的結構不錯——當年做為京城第一才子的上官謹,與侯府千金李依蘭的結合,也是人人傳誦的一段傳奇佳話。上官謹又沉寂了這么多年,人們對上官謹?shù)纳钸€是抱有很大的好奇心理的。錢掌柜說,這本書的銷路一定不錯。
后來,上官謹提出,凡是涉及環(huán)江水患的都不能發(fā)。于是大家把“家書”的內(nèi)容敲定為上官謹?shù)江h(huán)江之后一年多這個時間范圍內(nèi)。這時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又單薄了些。上官謹表示他可以補寫上幾篇。
趁著上官謹與管事們商定書稿的時候,劉氏悄悄問錢掌柜:“多長時間能把書放到外面去賣?”
錢掌柜說:“只要大人把稿子定下來,小的們可以連夜開工,制版、印刷、裝訂成書,兩三天便能擺到書肆里去。”
劉氏說:“越快越好。而且我希望爺?shù)拿暎軌蛞驗檫@本書再度傳遍京城?!?p> 錢掌柜笑道:“姑娘請放心,爺本就有名氣,只是近些年提得少罷了。爺這書又確實寫得不錯,來日名滿京城不成問題。另外,小的們也會盡全力謀劃的。”
劉氏聽他這么說,這才滿意。
回上官府的路上,劉氏坐在轎子里,上官謹騎著馬走在轎子前面。劉氏忽然想起出嫁那天的情景。那天,自己身披大紅嫁衣坐在花轎里,上官謹也是騎著這匹棗紅馬走在前面。一晃竟也是幾年的光陰了。出嫁那時候,可沒想過自己的文章竟然可以與他的文章放在同一本書里……想到這些,她怎么能不心潮起伏,不由地眼淚也悄悄掉了幾顆。
說起來,二人婚前,上官謹從不知道世上有劉琳瑯這個人,可劉琳瑯卻是早就知道上官謹?shù)摹?p> 這還從因為劉家有錢,劉老爺舍得花大價錢為孩子們請名師講課說起。當時劉家請過一位名叫徐巨仁的老夫子,那老夫子曾經(jīng)做過上官謹?shù)拿蓭?。一次,劉琳瑯從徐夫子那里讀到一篇文章,很是喜歡。徐夫子告訴她,那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弟子——上官謹寫的。又提到上官謹曾在京城文會上奪得頭籌,才有了“京第一才子”的美譽。那之后,劉琳瑯喜歡上了上官謹?shù)奈恼略娫~。
后來,有一年劉琳瑯去積云寺進香的時候,遇到了這位仰慕已久的大才子。那是在積云寺旁邊的櫻花林中:當時薰風如醉,粉紅櫻花如雪般緩緩飄落,一位翩翩佳公子和一位綽約如仙子的女人,手牽手在美麗的落櫻中漫步。那時候,劉琳瑯才知道,“京城第一才子”娶的是侯府千金李依蘭,成就了才子佳人的一段佳話。
那時的劉琳瑯年紀尚小,她還看不懂那兩人流露出的繾綣情意,只覺得兩個人看向對方的目光很溫暖。她的直覺告訴她,那是很值得珍惜的溫暖。那天她覺得很高興,她覺得寫那樣好文章的人,就應該有那樣的風華,就應該有那樣仙子一樣的人相伴。
再后來,她慢慢長大,其實已漸漸地把上官謹給忘了。讀過那么書,那么多人的文章,怎么可能單記住一個上官謹呢?
直到有一天,忽然聽說上官謹要續(xù)弦了……她才知道,櫻花中漫步的溫暖已經(jīng)遠去了!她為他哭了。她幾乎能真切地感覺到上官謹失去李依蘭的椎心之痛。于是她對母親說,不挑了,就嫁這個人吧。
是的,她嫁給他從來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喜歡他的文章和他對李依蘭的癡情。又或許因為,她始終尋不到懵懂中憧憬那個人,像上官謹愛李依蘭那樣,去愛她的人……
與其嫁個完全陌生的人,不如嫁給他吧——至少,在紙筆間,她是熟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