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所以少爺是真傻，還是假傻？
這個問題也一直在榮管家的腦子里盤旋著。
他很確定之前的少爺是真傻。他不是張府的老人，更確切的說，他不是純粹的張府老人。
他是主母陪嫁過來的仆人，他看著柳家小姐長大，嫁人，成了張家夫人，隨后生子，守寡，被環(huán)境逼迫，成為如今狠辣的張家主母。
他看著少爺從呱呱墜地，到牙牙學(xué)語，再到調(diào)皮搗蛋，然后忽然變成傻子……
他清楚的知道，當(dāng)初少爺受到的傷害是多么的嚴(yán)重，在那種傷害下能活過來，已經(jīng)是僥天之幸，至于成為傻子，也總好過沒了性命。
所以，少爺不可能是裝傻。
此時他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今天晚上少爺靈動的眼睛，和雖然慌亂，但終究也算是有條理的表達(dá)。
可是，如果，萬一真的是在裝傻呢？
幽深的走廊中，半邊光明，半邊黑暗。夜風(fēng)中樹影婆娑晃動，影子落在了榮管家的衣袍上，遮蔽了他的眼眸，晃動的燈光中，只能看到一雙緊皺的眉頭。
他想起了老孫頭講了幾百遍，那個他早就聽膩歪了的故事。想起了那神乎其神，以假亂真的易容術(shù)。
這世間，真的有這等易容術(shù)嗎？
以前，他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如果誰拿這個問題來問他。他恨不得一巴掌拍回去，再罵一句，你是不是傻？
但是現(xiàn)在，他開始懷疑了。
剛剛安靜下去的張府，忽然又開始忙碌起來，容管家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指派著仆人動了起來。
先是廚房的廚娘們被趕了起來一通忙活，理由是少爺受到了驚嚇，需要夜宵補(bǔ)補(bǔ)身子。
緊接著是丫鬟們被趕了起來收拾木桶，洗漱用品，理由是少爺?shù)纳碜邮芰孙L(fēng)寒，需要好好洗洗熱水澡。
木桶的都準(zhǔn)備了，怎么可能沒有熱水？于是仆役們忙了，他們需要趕緊燒開兩大鍋熱水，一鍋倒水，一鍋加水。
這一折騰，整個張府差不多二三十號人都被調(diào)動起來了。
人多就是力量大，沒一會兒，一個簡單的四菜一湯準(zhǔn)備周全，被榮管家提著食盒送進(jìn)了張宇的房間里。
房間里，燭光跳動，張宇抬頭看著榮管家，心中疑惑，這大叔今天唱的是哪出？以前好像沒有夜宵吧？
就算今天大叔忽然心血來潮，送了一個夜宵，也怎么盡整一些他不愛吃的？
都瞧瞧這四菜一湯都是什么？
一個酸菜魚，一個清蒸魚，一個油炸魚，一個紅燒魚，一個水煮魚。
猛地一瞧，還以為他張宇真愛吃魚呢。
實(shí)際上，他張宇應(yīng)該屬于那種好養(yǎng)活的崽兒，不挑食，不偏科，什么都能吃一點(diǎn)，唯獨(dú)除了魚。
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五年了，前五年雖然是個傻子，但是正是因為傻子不會掩飾，他不信這五年來，這大叔摸不準(zhǔn)他的愛好。
所以，這大叔應(yīng)該知道他不愛吃魚吧？
知道了，他還送魚過來，還是特意加餐送過來的，這是幾個意思？
張宇抬頭，直愣愣的看著榮管家。
一不留神，又客串了一把傻子。
榮管家笑瞇瞇的看著自家少爺，眼眸無意間掃過了少爺眉心中那點(diǎn)嫣然。
平日里，總能讓他心軟的眉心痣，此刻激不起他心中半點(diǎn)波瀾。
反倒是少爺那無意間透出來靈動，讓他更加堅定自己得到猜測，于是他心中升騰起絲絲怒意。
眼瞼下垂，榮管家催促道：“少爺，吃飯了，這可是你最喜歡的魚！”
我喜歡吃魚……嗎？
張宇拿著筷子，愣愣的停在半空中，猶豫著要不要應(yīng)付一下這位大叔，好歹這么冷的的天氣中，這大叔大半夜送來，還是熱的，很不容易。
可是，一想起來，魚那動不動就冒出來的小尖刺，以及，你正吃的開心，忽然一根刺扎進(jìn)牙齦腫中的那種痛感……
請原諒他隱影太重，真的下不去口。
一邊，榮管家冷眼看著，看不出喜怒。
張宇猶豫很久，還是放下了筷子，他真的下不去口。
他不知道這大叔為什么半夜過來送魚，不過，這也給了他一個機(jī)會，畢竟，他剛剛可是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設(shè)，他是要和現(xiàn)在這個身體的身邊的親人坦白的，他要告訴他們他醒了，不是傻子了。
于是，張宇鼓足勇氣，對著榮管家笑了笑，說道：“榮叔，我醒了，我以后不傻了?！?p> 容管家立刻露出驚喜若狂的表情，老淚縱橫，一臉有生之年，能見到少爺醒了，我死也瞑目了的表情。
接下來，兩人抱頭，相互抒發(fā)唏噓之情，好一番良主忠仆互訴衷腸的畫面。
忽然，容管家冒出一句：“少爺，飯涼了，不吃就撤下去吧。不過少爺今天受了驚嚇，應(yīng)該好好洗個熱水澡，放松一下心情?！?p> 張宇一聽，欣然接受，然后，榮管家?guī)е埐顺妨顺鋈?，一眾丫鬟開始布置房間，準(zhǔn)備洗漱。
張宇心頭懵懵的，就這么解釋清楚了？
過程好像太過順利了，順利的他總感覺有哪些地方不對勁。
天見可憐，穿越之前的大學(xué)生，從小到大，沒有經(jīng)歷過人心的污染，沒有經(jīng)歷過社會的毒打，哪里能識破老油條的千層套，就這么輕輕松松的被套進(jìn)去了。
丫鬟布置好房間，張宇讓丫鬟退開，自己脫了衣服，跳進(jìn)了大木桶中。
恰到好處的溫度，讓張宇很快放松下來，又加上剛剛解決了心頭之患，沒有了精神壓力的他，慢慢的打起來瞌睡。
門外，榮管家靜靜的站在距離門板一尺之處，夜風(fēng)搖曳著他的衣袍，搖不亂他冷硬的心境。
他不是沒有混過江湖的，他知道哪怕是再逼真的人皮面具，經(jīng)過水的泡發(fā)，也會出現(xiàn)褶皺，出現(xiàn)破綻。
這是常識，顛不破的常識，就像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鬼能真的奪舍一樣，哪怕是附身，也是短暫的占有，終究也要離去。
送魚，演戲，都是為了在他洗澡，而洗澡則是為了驗證身份。
你是誰？
榮管家抬頭看天，黑暗中，一線月牙若隱若現(xiàn)，朵朵黑云遮蔽天空。
聽著門后面?zhèn)鱽淼妮p微的鼾聲，容管家耐心等待，某一刻，他心頭一動，是時候了。
榮管家即將推開門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有些踟躕。
“榕樹好……”
腦海中，一個胖乎乎的小家伙操著一口模糊的口音沖自己笑，一不留神口水流了老長。
“榮叔抱抱……”
小家伙張開手臂，笑嘎嘎的撲了過來。
“榮叔給我做個彈弓，我要打鳥……”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看著樹上飛過來，飛過去的小鳥非常眼饞，轉(zhuǎn)身就對身后的中年男子說道。
“榮叔，快來救我……”
之后小男孩的眼中失去了光，變成了一個癡癡傻傻的傻子，但哪怕是傻子，看見他，也會第一時間對他笑。
容管家眼神堅定，用力在門上一推，伴隨著一聲吱哇的悶響，門緩慢的打開了。
揮手撤了詫異的丫鬟，容管家緩緩的來到了大木桶旁邊，眼神幽深的看著桶里面的人。
忽然，他一抬手，抓住那人的肩膀，一用力，桶里的人就直接飛了起來。
張宇正在睡覺，忽然他覺得自己的肩膀疼了一下，接著他好像在……飛？
于是，他睜開眼睛……
“臥。槽！”
一聲尖叫從臥室里穿了出來，沒有絲毫心里準(zhǔn)備的張宇和大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剛剛落地，一只大手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緊接著，他感覺他的屁蛋被人按了一下。
隨后臥室就徹底亂了起來，隱約間好像有兩個聲音傳了出來。
“心性的胎記，果然是少爺，少爺，真的是你，你真的醒了，你是真的醒了……”
“臥+槽，你干什么！”
5分鐘后剛剛安靜下來的張府，又一次亂了起來。
有幾個眼尖的仆人，好像看到自家少爺裹著內(nèi)衣，舉著掃把，正瘋狂的追著一個人影。
而那在前面狂奔的個人影好像是一直端莊嚴(yán)肅的榮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