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飛一腳踹開了寶刀房門。
房門虛掩。床上被子亂糟糟的。寶刀沒有疊被子的習(xí)慣。她覺得廚房保持整潔是應(yīng)該的,這有助于烹飪品質(zhì);衣服疊好是應(yīng)該的,免得穿起來有難看皺褶??墒潜蛔訛槭裁匆B呢,到底?反正睡覺時還是要打開。你鉆進(jìn)被窩前它是折平的、還是卷著的,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你也不會邀請別人來看你的被子是不是整齊!
起床疊被子,跟脫褲子放屁一樣,在寶刀姑娘的眼里,純粹多此一舉。
她跟兼思一塊兒睡時,兼思看不過去,幫她疊。其實兼思以前也沒干過這活兒,但他人聰明,又認(rèn)真,很快就能把被子疊得比歸順子手里那本麻紙書還要整齊了。
兼思走了以后,寶刀姑娘的被子又恢復(fù)了原生柔軟狀態(tài)。
慕飛對此倒也沒有太多意見。反正他也不愛到她房里蹲著?,F(xiàn)在唯一的問題是:被子始終這么亂,他們就不知道寶刀是半夜被人擄走的呢?還是她壓根兒沒上過床?
“你不是睡前要巡查的嗎?”慕飛質(zhì)問簡來方。
簡來方很冤枉。他巡查是查伙計有沒有偷懶、查水火是不是謹(jǐn)慎。他又不是牢頭,睡前確認(rèn)每個人都呆在自己的號子里!最后一次巡查時,寶刀門關(guān)了、燈滅了,他難道還能敲門問準(zhǔn)了姑娘在不在床上?拜托!
不過簡來方腦海里確實閃過一個想法:會不會是阿星擄走了她?又或者是簡竹干的?
簡來方暗自嘆了口氣:真要是那兩個人干的,也不是他能解決的了。
所以簡來方就什么懷疑都沒說出口,按照常規(guī)的失蹤人口處置程序辦理——如果說失蹤人口有什么常規(guī)處置流程的話。
他叫伙計們四處尋找。如果找到什么不好的線索、或者找了太久都沒有任何線索,就去報官。
伙計們答應(yīng)著,該留在鋪子里的留下,該出門辦事的就出門了。
慕飛背著手,煩躁的在院子里轉(zhuǎn)圈兒。
他自覺長于智斗、短于力斗。人家維持日常運營的去運營、尋找寶刀的去尋寶刀,他自個兒推想:寶刀是因何而失蹤?能去哪里?她失蹤對誰有利?
想了半天,沒個結(jié)果,心里發(fā)急,手上不知不覺扯下幾件衣服,也不好好收拾,就往架子上一丟,又轉(zhuǎn)起圈來。
門外有人聲。
是寶刀回來了?
慕飛一喜,舉步走去看。心里說要沉著,用走的,不用奔的。脖子卻嫌腳步慢,自己伸得老長。
看見門外的人,慕飛一呆,伸長的脖子也不由得僵在那里。
門外不是寶刀,而是五六個男人,每個都抵得上兩個慕飛高大,腰圓膀粗,肌肉硬梆梆的,一水兒黑衣褂褲,白袖口矜持的卷起來,很能裝腔作勢,幾乎像帳房先生,但那一股子煞氣怎么都藏不住,他們也沒打算藏,穿著衣服都像豺狼,還是年深日久得道成了精那種,更見兇險。
前頭本來有幾個伙計,見這陣勢,都躲后頭去了,慕飛倒不是特別害怕。從前他們家,也養(yǎng)了些這種人,以前他也真夠少爺脾氣,嫌他們長得沒丫頭們好看,不想叫他們跟,慕華教育他:“兒啊,一個成功的男人,旁邊除了要有好看的人、還要有能打的人!他們能替你打!”他聽了,把他們帶在身邊,還真好用!別看這些人對外面兇,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這么多年下來,他看到這些人,跟看家養(yǎng)狼狗似的,都有免疫力了。
“各位,有什么事?”慕飛客氣的擋在前面問。
“啐!聽說這也是紙坊,過來看看。”那幾個黑褂的晃著膀子往里走。
“留步!”慕飛主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挺胸攔住,“我們山烏檻——”
一個黑褂在墻上隨隨便便的一抓,抓下一塊磚。慕飛的話當(dāng)場哽在嗓子眼里。
另一個黑褂把那塊磚舉到慕飛的鼻子前面,很近很近,差不多離他鼻尖只隔著一絲汗毛,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往那磚頭上戳、戳——戳進(jìn)去了!磚頭屑“簌簌”往下落。
“你的腦袋有這磚頭硬?”他的目光譏諷的傳達(dá)這個信息。
慕飛沒說出的后半句話,在喉嚨里翻騰、翻騰、又翻騰。要是有骨氣,就該吐出來!吐出來之后,死就死吧!
死……還真不能“就死吧”……
慕飛膝蓋往后轉(zhuǎn)、腿肚子往后轉(zhuǎn),讓開一條路,后背貼在墻上,恨不能把自己揉進(jìn)墻里面,好避開這群惡狗。
如今他總算知道“縱狗行兇”有多可惡了。
黑褂人哼哼笑了一聲,把磚頭往地上一丟,大模大樣擦過他,進(jìn)了院子,左看看,右看看,“哼哼”連聲:“喲,這也叫作坊!”“喲,這些機(jī)器都是破的嘛!”“嗨,這也叫紙?”“老子不是讀書人,也覺得把這當(dāng)紙賣太丟臉!”
議論發(fā)表完了,他們再晃著膀子走過來。慕飛仍然貼在墻上,一步也沒敢移動。他們拍了拍他的臉:“小哥兒,這么說吧!本地紙業(yè)老板們?nèi)噬?,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計較。我們看不過去,跟你提個醒兒。這是紙嗎?不是紙的東西能當(dāng)紙賣嗎?嗯?”
慕飛舌尖粘著上牙膛,說不出話來。
“啞巴了?”巴掌不耐煩的拍得重了點。慕飛腦袋嗡嗡的叫。
一個人快步過來,埋頭橫膀子一頂,那黑褂的不提防,被撞開兩步。原來是簡來方交完一批貨回來了,悶聲不吭過來護(hù)住慕飛。
黑褂們“喲喝”的吆喝著,把他們圍了起來:“老小子,你扛這根梁子?”
慕飛不知什么時候,手已經(jīng)抓住簡來方衣服后襟,抓得那么緊,發(fā)著抖、把自己躲在簡來方后面。他現(xiàn)在不是一個驕傲的小公子、不是立志要振興家業(yè)的男兒好漢,只是個嚇壞的孩子。
簡來方沉默的看了那些黑褂人片刻,低下頭:“我是這里管事的。幾位爺?shù)脑?,我記住了。?p> “算你識相!”黑褂們叉腰大笑,“別招爺們下次再來。爺們再來,就沒這么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