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頭好昏,
身體感覺輕飄飄的。
一團亮光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好像有什么東西擠進我的大腦了。
……
我是,
塞克特·帕蒂斯。
我的父親,是一名木匠。
所以,
我也是一名木匠。
……
小時候,
我穿梭在臭烘烘的街道小巷,
陽光灑在我和同伴的笑顏上,
在我們背后,
是氣急敗壞的大人們,和那只瘸腿的老黃狗。
他們追不上我們,
骯臟的詞匯從他們的口中噴出,卻只能讓我們臉上的笑意更盛。
在同伴的歡聲笑語中,
我偷偷拭去手心里、那枚珍珠上的泥土,
小心翼翼地將它送給了她。
……
我長大了。
我的腿更長了,
我能走到更遠的地方去。
父親想讓我繼承他的手藝,
可我的眼里只有那一望無際的天空。
所以,
我?guī)е黄鹱撸?p> 將規(guī)矩教條統(tǒng)統(tǒng)拋在腦后,
未來盡在我們的眼前,千萬道路雖崎嶇卻任我們闖。
跌倒,
爬起,
我們依偎在對方懷里的溫暖中,將幸福的笑意刻畫在彼此的美夢里。
……
我,
失去了她。
在一次雨后的晴空下,
她孤獨又堅定地去追尋比我更牢固、更溫暖的避風港。
留下的,
只有帶著她味道的一封信。
我在小時候走過無數(shù)次的街道小巷上,迷失方向。
無助的臉上流下我,
陌生的街道徘徊我,
而你,
在家門口等著我。
……
又是一個雨后的晴空,
我將父親小心翼翼地放在老樹下,
他的旁邊有我小時候的同伴,
也有他小時候的同伴。
我很慶幸,
父親留給我的不是一封信。
家園在我身后,
未來依舊在我面前,
我將他們的面龐刻在一件件精美的木飾品上,千萬道路雖崎嶇他們和我一起闖。
……
年輕的貴族找上我,
他看中了我的店子,
父親的心血一半是我,一半即將變成三十枚馬克。
我還像年輕的時候一樣,
卻忘了自己早已孤身一人。
所以,
我理所應當?shù)睾湍切┯薮烙秩跣〉娜藶槲椋?p> 到守門人軍團里,
在寒風呼嘯中互相哀怨。
……
三個月了,
我終于下定決心結束這場噩夢。
卡特營長,對不起了,
我終究只是一個平凡的懦夫。
等等,
有人過來了,
真倒霉,
我得先藏起來。
……
天??!
我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
他們居然在我的臉上……等下,又是什么聲音?
卡特營長!
我要被發(fā)現(xiàn)了,
我要完了,
??!我、我、我該怎么辦?
我……
死了?
那……
艾爾呢?
艾爾是誰?
秦松又是誰?
……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的人生不是這樣的!”
猛然抬頭,
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中,
看不清面貌,卻感受到對方眼中的熾熱。
“你是誰?”
“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你是塞克特?”
那道身影點點頭,靠近了些。
“你已經(jīng)死了?”
身影再次點頭,又靠近了些。
“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的意識里?”
身影停下,頭微微偏向一邊:
“是你在呼喚我??!”
“呼喚?”
“你的血,把我?guī)У搅诉@里。之前我一直在沉睡,直到聽到你的聲音……抱歉?!?p> “為什么說抱歉?”
“我在這里看見了你的失控,我的本意不是這樣的,請你原諒我?!?p> 失控?
記憶漸漸回歸,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已經(jīng)死了?”
那身影的頭更偏了,似乎很奇怪我為什么要再問一遍這個問題。不過,他還是點點頭。
“你說我的血把你帶來這里,你知道什么?”
身影搖頭。
我陷入沉思。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
我想找個話題,那身影卻徑直走到我的面前坐下:
“我看見了你的人生,真是豐富多彩?!?p> 語氣充滿了羨慕和向往。
我感到奇怪,
收尸人的人生有什么豐富多彩的?
那身影似乎看透了我的疑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同時連連擺手:
“抱歉,我并非有意偷窺你的人生……秦松,你的名字真繞口?!?p> 我恍然大悟,
他看見的是過去的我。
“我現(xiàn)在叫艾爾。”
“我知道?!?p>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你最后沖出去的樣子,讓我感到羞愧?!?p> 身影臉上露出笑容。
陽光,美好。
“如果有機會,我想像你一樣勇敢,這樣真好。”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沖出去的代價是到死神那里報道,然后莫名其妙地成為一名收尸人,這一點也不好。
“可惜,我沒有機會了。”
身影埋下頭去,情緒似乎變得低落。
我張了張口,卻還是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為什么,
我的心里堵得慌,有一塊不屬于我的石頭壓在了我的心里。
“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我看見了,你在風雨中穿梭,在黑暗中獨行,堅持追尋你心里的光?!?p> 身影雙手握拳,似乎在祈禱。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懦夫。我的愛人離去我卻沒有機會挽留、我的父親在我懷里睡去而我沒有能力喚醒他、我獨自存活于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僅存的美好消逝在我的面前?!?p> “但,”
“你的身影讓我感受到了希望?!?p> 身影的語氣十分虔誠。
“我一生從未相信過眾神,可我現(xiàn)在衷心地祈求您,幫幫我!”
幫你?
我感到不明所以。
“卡特?!?p> 身影念出這個名字后,匍匐在地。
“我可以接受美好的事物離我而去?!?p> “我也可以接受我的一生成為別人口中的笑話?!?p> “但我不想什么也沒留下就死去!”
身影的身軀在顫抖,情緒變得激動。
“艾爾,我祈求您!
我愿意成為您忠實的信徒,為您接受黑暗的考驗、替您忍受愚夫的唾罵、與您一齊在風雨中獨行!
我只盼,
您能將希望和正義的光,
照在卡特身上,
照在我的身上!”
身影,逐漸被黑暗吞噬。
我,逐漸被光明包裹。
一股莫名的悲慟從我的心里奔涌而出。
我好想制止他,
告訴他,
我做不到。
我和他一樣,只是個想著“活著就好”的收尸人。
但,
我的身后卻傳來和我一模一樣的聲音:
“堅持住,我馬上就到!”
我猛然轉過頭去,
一個和我長得一樣的人,站在我的身后。
他的眼神有些疲憊,卻充滿堅毅的光澤;幾根斷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頭,一身有些緊湊的藏青色制服將他的身材完美勾勒出來。
我想叫住他,
可我的身后傳來了塞克特的聲音:
“我會在這里等著您!”
黑暗,涌出。
五感,消失。
……
睜眼,
微弱的光線撫摸眼瞳。
“你醒了,臭小子?”
老約翰的聲音讓艾爾感到心神安定。
他張開嘴,千言萬語想要說出來,卻只變成了一句:“嗯。”
老約翰沒有回應。
艾爾便轉動眼珠,將自己的意識從混亂中一點點找回。
熟悉的帳篷,
熟悉的臭味,
這里是他熟悉的床。
“我,好像暈倒了?”
“是?!?p> 這個聲音是從老約翰鼻子里發(fā)出的。
“你聽上去好像很生氣?”
“是!”
“為什么?”
老約翰沒有回答。
艾爾強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抬頭卻沒在帳篷里看見老約翰的身影。
不過,
一碗清水就擺在他的手邊。
艾爾毫不猶豫地端起來,幾口就將水喝完。
“嗯?怎么有血腥味?”
呼——
帳篷被拉開,老約翰矮小的身軀從外面擠進來。
“你的手怎么了?”
艾爾注意到老約翰的右手裹了一層厚厚的布。上面滲出絲絲黯淡的猩紅。
“惡魔崽子干的。”
老約翰坐到艾爾旁邊,將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放到他的面前:
“自己倒?!?p> 艾爾的視線因為清水的緣故,稍稍恢復了一些。他這才注意到,老約翰放下的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原來是水壺。
滾燙的溫度在狹小的帳篷內(nèi)傳遞,
艾爾不敢直接伸手去拿,他在等自己的視線完全恢復。
“外面天黑了?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你睡了一整個白天?!?p> “一整個白天?”
“是?!?p> 老約翰躺在枯草上,側著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艾爾好像明白他為什么這么生氣了。
對收尸人而言,時間就是金錢。
尤其是老約翰這種收尸人。
時間不僅是金錢,更是宣揚死神教義的機會。
聽老約翰的語氣,
他今天一定失去了很多、幫可憐兒帶走罪惡的機會。
讓罪惡留在可憐兒身上,這對一個死神忠實的信徒,真是一種莫大的煎熬!
艾爾輕手輕腳地挪動身子,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吵到老約翰休息。
……
夜,
安靜且漫長。
在守門人軍團里,放肆的笑聲從某些燈火通明的營房里傳出,好似對黑暗和寒風的嘲諷。
低語聲、呼嚕聲、夢囈聲,此起彼伏。
混沌的光影穿梭期間,給不眠人的心頭籠上一層厚重的霜寒。
同樣的帳篷下,
背對著的兩人,
一個在回憶噩夢,
另一個在注視黑暗。
彼此的距離,
在狹小的空間里,被一點點放大。
“老約翰,可以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嗎?”
艾爾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出這句話。
他的背后,
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傳來。
沒多久,
這粗重的呼吸聲便被雜亂的呼叫聲打碎。
艾爾猛然睜大眼睛,從床上翻坐而起。
轉頭,
老約翰那雙蒼老又深邃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帳篷外微弱的光芒。
“敵襲!”
殺喊聲、碰撞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混沌的光影顯露出它的爪牙,毫不留情地將所有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