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尋我做甚?”聞煥章疑惑問道。
張正道看著這個(gè)年紀(jì)在三十歲上下的中年文士,卻在他的臉上,瞧不出滄桑失落。
這人只是面帶微笑,云淡風(fēng)輕,不卑不亢地站在門首。
“聞教授,在下鄆州張正道,久聞先生大名,特意前來拜訪?!睆堈缹ⅠR韁丟開,任由那馬往前走,啃食小院的籬笆墻。
聞煥章不以為意,只是笑著問道:“官人識得我?”
張正道跨步進(jìn)院,來到聞煥章身前站定,抱拳施禮道:“有上黨節(jié)度使徐京,四處替教授揚(yáng)名,便是不識得,也聽得。”
聞煥章嘆道:“我早年與他相交,卻是十?dāng)?shù)年未見故人,說來慚愧?!?p>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識未必再相逢?!睆堈佬Φ馈?p> 聞煥章卻是一愣,半晌才道:“想不到官人年紀(jì)輕輕,倒是看的這般通透?!?p> “寒舍簡陋,若是不嫌棄,還請屋中一敘?!甭劅ㄕ抡垙堈廊胛?。
韋貴卻只是站在院外,照料馬匹,飽覽山野春色。
草廬內(nèi),堆滿了書籍,聞煥章連忙清理出一塊地方,請張正道坐了。
這時(shí),有一個(gè)婦人進(jìn)屋,卻是聞煥章的夫人。
“見過大嫂。”張正道又起身行禮。
那婦人笑道:“家中不甚富裕,只有白水,官人勿要嫌棄?!?p> 婦人擺下兩個(gè)有些裂紋的糙碗,倒上溫水,請張正道喝。
張正道笑道:“走的正渴,謝謝大嫂。”拿起碗,將水喝了。
那婦人又為他倒上,將那水壺放到地上,對聞煥章道:“你這書呆子,記得為官人添些水,我去洗米做飯?!?p> 聞煥章道:“你去忙,休要添亂?!?p> 婦人抱怨道:“自從嫁給你,沒過上一天富裕日子?!?p> 聞煥章只催促婦人去洗米下鍋煮飯,那婦人對著張正道笑了笑,回后廚忙活去了。
“山野婦人,沒有世面,官人勿要理會。”聞煥章道。
張正道嘆道:“教授一身本事,卻寄居山野,大好年華,悄然逝去,這本事無處施展,不覺可惜?”
聞煥章笑道:“官人可是要請我出山?”
張正道笑道:“教授慧眼如炬,在下正是想請教授出山。”
聞煥章又問道:“官人身居何職?管轄幾何?”
張正道搖頭道:“我與教授一般,也是白身,無官無職。至于管轄,名下倒有一間酒樓,連同幾間生藥鋪?zhàn)樱瑑H此而已?!?p> 聞煥章道:“官人是要請賬房先生么?”
“只怕我難以勝任,那汴梁城內(nèi),能寫會算的賬房,大有人在,官人自是可以到那里去尋?!甭劅ㄕ滦Φ?。
張正道回道:“教授卻是錯(cuò)了,我志不在此?!?p> 聞煥章好奇道:“官人志在幾何?”
張正道笑了笑,反問道:“當(dāng)今天下,教授如何看?”
聞煥章道:“圣皇在位,海清河晏?!?p> 張正道“哈哈”大笑,苦笑道:“教授,此處沒有旁人,你何苦說些違心之話?!?p> 聞煥章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官人如何看?”
張正道正色道:“亂象將起,遍地狼煙?!?p> 聞煥章皺著眉頭,問道:“如何看出?”
張正道則是回了一句千古之言:“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p> 這話出自宰相章惇之口,當(dāng)年哲宗皇帝駕崩,沒有太子,朝廷為擁立皇帝吵得不可開交,向太后為了一己之私,堅(jiān)決擁立端王趙佶為君,章惇?jiǎng)t是希望簡王趙似做儲君。
在朝中樞密使、尚書等人紛紛迎合向太后時(shí),章惇當(dāng)著滿朝文武,說出這句一語成畿之話:“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p> 如今趙佶登基為帝十二載,而章惇?jiǎng)t是一路貶官至湖州團(tuán)練副使,病逝于湖州。
隨著大宋日漸凋敝,章惇之言,卻要成幾。
聞煥章雖是屈居山野,亦是對大宋朝野頗為關(guān)注,自是知道這句話。
“何以見得?”聞煥章又問道。
張正道坐直身軀,知道聞煥章在考校他,如實(shí)答道:“教授久不出門,不知道這大宋境內(nèi),村鎮(zhèn)凋敝,雖不至十室九空,但是也空了三四,盜寇橫生。朝廷賦稅日益繁重,光是花石綱一役,便已是令東南民怨沸騰,在下設(shè)想,不出幾年,江南必反。”
“大宋錢糧,皆出自江南,若是江南亂了,大宋便亂,到時(shí),何人可領(lǐng)兵平叛?”張正道自問自答:“遍觀朝野諸位相公,也就童貫可堪一用,他在西北征戰(zhàn)多年,深知兵事,若是西軍南下平叛,這邊防之事,又要托付于誰?”
“幾個(gè)將門世家么?”張正道冷笑一聲,繼續(xù)道:“當(dāng)今是個(gè)藝術(shù)家,不懂國事?!?p> 聞煥章仔細(xì)聽著,沉默不語,眼睛卻是越來越明亮。
“不過,若只是江湖中人,虎嘯山林,殺官造反,倒還不是什么大事,朝廷只需調(diào)派精兵猛將平叛,再輔一治世能臣,不出十載,便可恢復(fù)繁華。”張正道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說道:“我最怕的,則是那北方的胡虜?!?p> 聞煥章問道:“官人說的可是遼國?”
“自檀淵之盟后,宋遼止兵戈百年,兩國交好,有何可懼?”聞煥章笑道。
張正道搖頭道:“教授怕是不知,遼東白山黑水之內(nèi),又起一支虎狼部落,名號女真,其部落民眾,長在險(xiǎn)惡之地,自幼便與虎豹豺狼為伍,沙場之上,勇猛無敵。”
“去年八月,童貫出使遼國,在返回大宋境內(nèi)時(shí),有人夜入童貫帳中,獻(xiàn)上‘勾聯(lián)女真滅遼’之策?!睆堈莱谅暤馈?p> 聞煥章大吃一驚,豁然叫道:“官人所說,可是真的?”
張正道正色道:“我以誠待教授,自不是虛言?!?p> “唇亡齒寒,遼國雖是世仇,但兩國交好,尚能遵守盟約,若是又一沒有文明的部落興起,可以滅遼,到時(shí)候大宋這一馬平川之勢,如何抵擋?”張正道繼續(xù)道。
聞煥章深思片刻,方才嘆道:“只怕國破家亡,就在眼前?!?p> 張正道問道:“只怕當(dāng)今會被收回燕云十六州的黃粱美夢所蒙蔽,再加上童貫也想再進(jìn)一步,靠什么?”
“收復(fù)燕云者,王之!”聞煥章沉聲道。
“不錯(cuò),如此上下一心,定會驅(qū)虎吞狼,若是狼沒了,這虎,會看著眼前的肥肉,而不吃么?”張正道目光炯炯,盯著聞煥章。
“危矣!”
聞煥章直覺的背脊發(fā)涼,有些虛汗冒了出來,他有一身本領(lǐng),如此淺顯道理,豈會不知。
張正道直言道:“在下不才,請教授出山,助我一臂之力?!?p> 聞煥章道:“官人一介草民,無兵無將,要如何做那螳臂?”